第 114 章(2 / 2)

毫無希望地活著,無異於行屍走肉。

“去我院子裡吧。”恭王妃道,“昨夜又下的雪,我剛采完梅蕊中的新雪,你就來了,這茶和該是你的。”

“那我卻之不恭。”

恭王妃的院子距離正院不遠,和院子外麵相比,裡麵又是另外一個世界。

枯藤製成的秋千上堆著雪,旁邊的石桌上還放著棋盤。角落裡的竹子被砍了些許,變成了屋簷下的竹簾。

進了屋,桌子上擺著玉石魚缸,裡麵有幾尾遊魚正吐著泡泡;桌案的一側,放著半人高的美人壺,裡麵插著半開的梅枝。

“恭王妃過得雅致。”看到這一副景象,葉芷清就覺得,就算沒有和離成功,恭王妃也一樣會過得很好。

“不過是閒來無事,瞎折騰罷了。”恭王妃道,“不過我卻沒有想到,最後來幫我的人,竟然會是你。”

她說這話的時候,神色有些複雜。

當日葉芷清成親,她去添妝,為這也是不想讓那些珍寶落入讓她惡心的人的手裡。

“這是崔大人的請求,我很難不動心。”葉芷清道,“你知道的,若是能得崔義之一個人情,或許將來我們能省下很多麻煩。”

見她談到哥哥,恭王妃的眼睛裡有一絲落寞,“聽說我哥哥他上元節後就要離開京城了?”

“對。這一去,少說得五六年回不來。楊閣老也是想磨練他,這對他來說不是什麼壞事。唯一不太好的,可能就是你們兄妹得有很長一段時間不能相見了。”葉芷清道,“當然,你若是能從這牢籠裡離開的話,你跟著他一起離京,那就沒有離彆的煩惱了。”

“我真的能離開這裡嗎?”恭王妃看著葉芷清道。

“這就要看你有沒有那個決心了。”葉芷清沒給予保證。

有些事情,總得要既得利益者去努力。

“我覺得懸。”恭王妃不介意潑冷水,“兩位太後絕對不會同意這種荒謬的事情發生,而周禮……他更不可能讓他的陪葬品離開。這裡被困著的人不止我一個,我隻能慶幸自己沒有被逼瘋。”

“所以你會請旨,很大一部分原因是因為崔大人是嗎?”葉芷清道,“既然如此,那我覺得這件案子你也沒有必要掙紮了。你既然願意這輩子都被困在這鬼地方,那就被困著吧。自己都不願意從井裡爬出來,彆人再用力用的如何。”

說完,葉芷清茶也不喝茶,直接站了起來就要走,“今天這一趟我開始白來了,我們三天後再見。”

恭王妃沒想到才聊到一半,兩人就話不投機。眼看著葉芷清離去,她竟然連挽留的借口都沒有。

請旨和離,她確實是因為哥哥。

她想讓哥哥過得輕鬆一點,至少有些事情他去努力了。

但是,這當中真的就沒她自己的一點私心?

恭王妃坐在那久久沒動。

……

三日很快過去。

這次和離案非同一般,因此案審的地方放在宮中內廷,聖人和兩位太後都在,輔政大臣來了兩位。其餘的閒雜人等都不在,隻有主審官和輔審官,以及崔義之。

殿內,幾乎不在人前露麵的恭王也出現了——他坐在輪椅當中,脖子似乎沒有力氣,腦袋也往另外一邊傾斜。

看他這樣子,彆說是在人前了,隻怕連活著都很費力。

至於另外一位當事人恭王妃則一身素雅,和恭王距離有三步遠,自從進殿開始,看都沒看他一眼。

案審開始之後,主審一直在問話,葉芷清身為輔審則始終一言不發。

有時候主審也會詢問葉芷清的意見,但是葉芷清都隻表示“聽大人你的”。

她這態度,與撂挑子不乾無異。其他人什麼心思不說,兩宮太後至少是滿意的。

在她們看來,葉芷清就算再能乾,終歸也隻是個女人,不敢過分去觸及底線。

而旁邊,崔義之在葉芷清始終一言不發之後,也漸漸變了臉色。

他是希望葉芷清來幫自己一把,而不是讓她過來白白浪費這個機會的。

楊道應見狀,問風清:“葉大人這是什麼意思?”

難得他給個機會給崔義之,葉芷清如此不靠譜,他自然也心生不悅。

風清卻道:“葉大人似乎並沒有違規的地方。”

楊道應這才作罷。

……

此時此刻,內廷的動靜也牽動著京城所有人的心。

這件和離案說起來還是正兒八經的第一件訴訟和離案。

半年前,大家隻會覺得不可思議,認為一個女人怎麼這麼大膽,在丈夫沒有任何過錯的情況下,違背先帝旨意,提出和離。

半年後,這件事變成一樁案子被送到刑部案審,雖然隻隔了半年時間,但是這其中的一些含義卻已經悄悄改變了。

從前想都不敢想的事,如今已經成了真,外麵的那些男人們還在大放闕詞認為這是大逆不道、不忠不孝。

但在私下裡,已經有不少大娘小媳婦都聚在了一起,默默的一起等待消息。

“你們說,恭王妃會和離成功嗎?”

“很難吧。”

“很難也不可能對麼?”

“是的啊。”

“但願能成功才行。”

“……”

這些聲音非常的小,想到幾乎可以忽略不計,但是誰也不能懷疑她們心中的期待。

上林苑,徐妻和葉母也在聊著這個事。

“也不知道案子審得怎麼樣了。”徐妻道。

葉母正在暖房裡拔著草,“誰知道呢,但願能成啊。”

她們都是女人,隻有女人才能體會女人的苦楚。

這份苦,和身份地位無關。

……

內廷。

大殿裡,恭王妃每聽主審官說一句話,臉色就蒼白一分。

她一直都覺得自己想要脫離恭王府,沒有半點機會。可是見到葉芷清直接放棄,心裡卻沒有來的生出一股憤怒。

這股憤怒在觸及到周恭那冷酷的眼神時達到了頂峰。

“……恭王妃,和離是你自己的意願嗎?”主審官此時恰好道。

恭王妃聽到時,愣住了。

這是她自己的意願嗎?

如果是以前的話,她絕對毫不猶豫的承認,這就是她的意願。

可現在,這份承認卻有千鈞重。

是她的想法嗎?

恭王妃緩緩抬起頭,她見到前方葉芷清正在冷眼看著她。

那清亮的眼神把她照的無處遁形。

她之所以請旨和離真的隻是因為哥哥?不……她是為了她自己。隻是她一直都不願意承認罷了,所以用哥哥來當借口。

“恭王妃?”

“是!”恭王妃盯著葉芷清的眼睛道,“是我自己想要和離。我已經受夠了被關在牢籠裡的日子,我要與恭王和離。”

上方,葉芷清聽到她這回答後,終於笑了。

“主審官大人,”葉芷清開腔道,“婚姻之事不可強求。恭王妃想要和離,就代表他們夫妻的情誼已儘,強行挽留,也隻會讓這一對佳偶變怨偶。若是讓昔日的夫妻反目成仇,那可就本末倒置了。”

“葉大人,先帝旨意難道你要違抗?”此時聖昭太後開口道。她語調不陰不陽,但顯然情緒不太好。

“回稟太後,”葉芷清朝著上麵彎腰道,“這和離一事,既然已經成了案子,那一切就得按照大周律來,不能以個人的意誌改變。若是一切都按照先帝旨意來的話,那今日完全沒有廷審的必要了。”

聖昭太後語氣一凝,臉色大變:“那按照你的意思是,聖人的金口玉言也都改變是嗎?”

“太後,”主審官此時也開口道,“微臣以為葉大人說的對,若是所有的案子都以聖人都意誌結束,那今日的廷審也就十分可笑了。同時,大周律法又以什麼來讓人信服?”

“微臣附議。”楊道應和風清一同站起來道。

兩位太後被他們這一番表態給氣得渾身發抖。

說什麼不以個人意誌為轉移,這是在削皇室的話語權。連聖人的金口玉言都能改變,那她們的懿旨以後還會有誰去聽?

可偏偏眼下她們反駁不得,不然等一下她們麵對的就不隻是兩位輔政大臣了。

聖端太後咬緊了牙關,道:“繼續廷審吧。”

“遵旨。”主審官應完,又側回了身,對葉芷清道:“按照大周律來說,和離必須得要有放妻書才行。”

“如果恭王會寫放妻書的話,那就不會有今天這個案子了。”葉芷清道,“正是因為雙方裡的其中一方無法繼續和對方過日子,所以才要請旨和離。這一點在律法上沒有完善,是掌管刑法的人的失誤。”

這一箭掃射的有些遠了,不過主審官卻陷入了沉思。

葉芷清繼續道:“婚姻是夫妻兩人之間的事,其中滋味,如魚飲水,冷暖自知,我們外人都無法知道。但是若其中一方已經無法忍受到和離的地步,甚至因為這件事而要案審,那就代表這段婚姻已經裂開了。強行讓兩個無法生活在一起的人繼續生活,這隻會造成更大的悲劇。非常不湊巧的是,據我所知,恭王妃因為此事,恰好有自勠傾向。”

“什麼!”崔義之驚得站了起來,他先是難以置信的看著妹妹,但接著臉上很快浮現出慚愧之色。

至於其他人,表情沒有這麼豐富,不過意外卻也都寫在臉上。

至於恭王妃本人,她見葉芷清一臉篤定的樣子,不知為何,眼眶也跟著紅了起來。

“或許諸位以為,不守婦道的女子,就算是自勠也是活該是罪有應得。但是吧,人心情非常的複雜,當一個人有了自勠傾向之後,誰又知道她會走上什麼樣的絕路。

俗話說得好,兔子急了還咬人,更何況是一個有手有腳有腦子還活生生的人呢。她會不會買通下人給恭王下毒,然後兩人死在一起?又或者是再做一些其他瘋狂的事情,反正她自己也沒有了活下去的意願,拉著彆人陪葬,似乎也並不過分。

隻是這樣子的話,因為一段不幸的婚姻,最後導致的是兩條性命乃至是更多的人命。與其這樣,下官以為,還不如在悲劇發生之前,讓他們和離。”葉芷清道。

主審官皺眉:“這些都隻是你的猜測而已。”

“並沒有。”葉芷清說著,從自己帶來東西裡,取出厚厚一疊文信來,“這是刑部的一些案中,時間隻是近兩年,但是卻有兩百多宗殺夫自儘案。

這裡麵的婦人無一是過得十分絕望,最後死的時候拉著周圍的人墊背。這僅僅是近兩年的時間,若是按照二十年來算的話,那肯定要翻十倍倍不止。同時這還隻是在京城,至於其他的地方肯定更多。

大量的人口死亡,這導致的問題會更大。相反的,若是這些婦人能夠早一點得到解放的話,她們肚子裡說不定已經懷了孩子。這些孩子就算一半是男兒,二十年後,也算能湊齊一支軍隊保家衛國。和離確實有弊端,但是我們不應該隻看著這一點壞處,就無視那些更好的地方。”

這些,其實是葉芷清有些誇大了。但是和離有利於人口增長,這是不爭的事實。

這個時代,因為戰爭損失的人口不少,特彆是西部地方,有一部分原因也是因為人口少的原因,而無法發展。

主審官沒有說話,他把這些卷宗全部拿了過來,又有小太監抱了一些區分給其他人。

一時之間,大殿之上,隻有翻卷宗的聲音。

下方,周恭見情況對自己不利,正要開口,卻感覺自己的手被一寒。

原來恭王妃不知什麼時候靠近了他,手指甲正按在他的手背上。

“和離成功不成功我都儘力了。”恭王妃淡笑道,“我早就知道,王爺你不想放過我。沒關係,就算今天失敗了,我明天還會繼續。若是一點希望都沒有,我確實不介意讓你再痛苦一點。”

周恭表情陰沉,“你以為就憑著這個,就能威脅得了我?”

“你知道你的庫房裡還有多少銀子嗎?”恭王妃低聲笑道,“怕是一百兩都不夠,成天也就隻能是靠著內務府過活。但是我不一樣,當初我帶來的嫁妝,到現在都還好好的封存著。你說有了金錢的趨勢,那些捧高踩低的下人,是願意聽你的話還是聽我的?”

周恭眼神一變,眼底又多了三分冷意。

“不要用這樣的眼神看著我,你不過是一個隻能成天躺在床上的人,真要鬥起來的話,你以為你能鬥得過我?”

此時此刻恭王妃眼神十分的可怕,雖然她的眼睛是在笑著的,但卻十分滲人。

她也想清楚了,既然走到了這步,不全力一搏,誰知道下次機會又在哪呢。

“究竟想要怎麼樣?你自己看著辦吧。”恭王妃說著,又重新遠離了他。

周恭還在驚魂未定,而上麵主審官他們卻已經把卷宗大概的看了一遍。

主審官此時有些矛盾,和離其實並不成法,律法裡也就隻寫了幾句。很顯然眼下這種情況,律法中並沒有明確的規定,想要判定也非常的難。

“葉大人你說的話有一定道理。”主審官道,“不過按照大周律法,需要放妻書才能和離,這點不容更改。”

他要守衛的是律法的威嚴。

“但是律法上麵所寫的情況並不符合當下,”葉芷清據理力爭,“律法也不見得是麵麵俱到的,如果一切按照律法來的話,那豈不是會造成很多錯案。”

“那這麼說,葉大人你是在質疑大周律了?”主審官陰冷的眼睛盯著葉芷清道。

葉芷清大概明白,在這麼一位老人的心中,律法是至高無上的存在。自己剛剛那一句話十有**是激怒了他。

但是,就算是21世紀,無論中外,都沒有完全健全的法律,更彆說在這個時代。

“我不是在質疑,而且在提出疑惑。”葉芷清道,“大人,您在新部也已經待了這麼多年了,難道所有的案子都能夠找到匹配的法律嗎?可據我所知,在你沒有上任之前有不少案子,都是刑部的大人們通過人理判斷的。眼下這個案子也非常特殊,大人您難道寧願造成更大的悲劇,也都不願意去完善律法嗎?”

就在兩人僵持之際,歪著脖子的恭王突然開口。

“我同意和離!”

葉芷清當即掃了他一眼。

“我願意寫放妻書。”周恭看著葉芷清,眼神帶了些許的勝利,“我同意和崔氏和離。”

他這麼一鬆口,就這件案子而言,那很多事情也就變得沒那麼重要了。

“既然你同意和離,那這件案子就這麼定了。”主審官當即開口,快刀斬亂麻,把這件事情給定了性。

葉芷清笑了笑,沒有發言。

主審官這樣,分明是不想她再繼續多說。

不過今天她說的也確實有些多,也是不能再繼續開口了。太過激進,捅的簍子會很大,有很多事,還是得慢慢來。

周禮一鬆口,其他人就算再有想法,也沒什麼好說的了。兩宮太後帶著聖人怒氣衝衝的離開,接著楊道應和風清也走了,臨走時,楊道應深深地看了一眼葉芷清。

一刻鐘後,葉芷清先行離開,不過不知道是不是故意的,她一出來,看到周恭在前麵等著。看樣子是特意在這裡等她。

“恭喜你啊,”周恭歪著脖子道,“沒有想到幾年不見,你竟然能夠死裡逃生,還變成了王妃。我早就應該想到的,當初我突然變成這個樣子,應該是你在搗鬼吧。”

葉芷清神色不變,“微臣並不知道王爺你在說什麼。不過這裡不是我們久待的地方,王爺還是儘快離開比較好。”

“本王在這裡難道還要經過彆人的同意?”周恭暴怒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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