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韻翻了翻相冊，看到了封底上的印刷日期。
有些相冊會有印刷日期，這本相冊的印刷日期是……
“1940年？”
她有些驚訝。
“這也太早了吧。”
“不，仔細想想。”安原修說，“我本來以為靈異照片已經足夠寫論文了，但是現在就……”
這一整本的，身穿白無垢的新娘，卻是死者的穿法……
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小螢，”沈韻問，“你剛才說的緣分，是怎麼回事？”
“哦，剛才，安原先生差點就締結下了冥婚的契約。”
少年付喪神對安原修露出了奇怪的眼神，“你不是對照片上的新娘動心了吧？”
“看到美人動心一下不是正常的事情嗎？”
看到漂亮的女孩子不動心一下，心裡誇一下美人真漂亮，這才不正常吧。
“就是那個。”螢丸歎氣，“這個應該是類似相親照片一樣的東西吧。”
“那麼早就有這種照片？”
沈韻覺得不可思議。
“我以前在神社被供奉的時候。”螢丸說了下去，“聽說過有締結冥婚這種事情。就是死去的單生男女，家人為了讓他們能夠在死後有人陪伴，就會替那個人找一個同樣死去的異性對象，兩家人結為冥婚，這樣就不會死後孤單了。”[1]
“我聽說還有為了冥婚殺人的……”沈韻也看過類似的報道，本來是一件好事，但結果卻發生了本末倒置，“但是這些新娘又沒死。”
都是活人，沒有死去。
“走。”沈韻拿起了相冊，“我們去下一個地方。”
下一個地方是觀光名勝之一巫瀑布，以及瀑布下彙聚的深潭——禊禊淵。
“旅遊手冊上怎麼說的？”沈韻問安原修，在她像是有些生氣的目光注視下，安原修連忙念出了旅遊手冊上的介紹詞，“日上山舊參道沿途上的山區名勝。擁有豐富水道的日上山，因為地形原因有許多錯落不一的瀑布，最有名的就是這個巫瀑布，還有瀑布下形成的深潭禊禊淵。這裡據說是日上山修行的巫女們淨身的地點。”
“我知道了。”
沈韻點了點頭，然後平複了下心情。
“多謝，安原，”她向安原修道了歉，“剛才我的態度很不好，很抱歉。”
“不，”安原修搖了搖頭，他已經把相冊裝在了密封袋裡封口裝了起來，他們把相冊帶走了，“我了解。”
他理解了沈韻生氣的原因。
夏目抿起了雙唇。
他的眼神透露出內心的動搖。
“這個地方，是不是……”
沈韻說：“對不起，夏目，我現在有個很糟的推測，我剛才因為這個推測很生氣。”
“啊，”夏目點了點頭，斑側過身，厚重的毛發擦過夏目的身體，“我明白的。”
他光是想到自己能夠理解安原和沈韻生氣的緣由，就不寒而栗。
這些明明還活著的新娘子們，為什麼穿著白無垢，卻被當做死者拍下了照片？
為什麼，安原修隻是動了心，就被螢丸說，他差點締結了“緣”？
“不，不是一個問題。”沈韻歎氣，她拉著螢丸的手，跟在安原修的後麵，走向了那個被特意標注出來的瀑布潭。
“有幾個問題。”
“其一，為什麼照片上的新娘子都如同死人一樣的穿法？她們去哪裡了？死了還是活下來？
其二，為什麼僅僅是說了一感歎美貌的話，就被認為是締結了緣？
其三，這個照片上的新娘子，最後一頁的照片裡有一位的新娘的耳朵上有一款最近在打廣告的熱銷款耳釘，這個照片上的新娘到底跨越了幾個時代？
其四，既然這裡是自殺聖地，為什麼沒有把自殺者的道具清理掉？
其五，人們……是怎麼來的這裡？”
沈韻說到這裡，沒有繼續說下去。
事情並沒有看上去的那麼簡單。
光是想到這裡，她就覺得汗毛倒立。
原本有些輕鬆的心情都不見了。
夏目微微垂下了頭。
“這樣的事情……到底要到什麼程度啊……”
他的聲音聽上去就像是在下一秒會破碎在空氣裡一樣。
沈韻默不作聲的遞給了夏目一條手帕。
夏目將手帕蓋在了眼睛上。
“對不起，老師，我會洗乾淨還給你的。”
“沒事。”沈韻說，“送給你好了。”頓了頓，又說道，“我還有很多條手帕。”
夏目道了聲謝，收下了手帕。
他的眼眶紅紅的，像是剛剛哭過了一樣。
安原修民主雙唇，停下了腳步。
他們幾人在一個破敗不堪的帳篷前停了下來。
這個就像是露營者的帳篷，帳篷的邊上丟著一本野帳筆記本。
這種筆記本的封麵是防水材料，紙張很輕，數量也少，原本是用來野外地質測量設計的，但是後來作為普通商品販售後也獲得了大量的支持，是國譽家的明星產品之一。
沈韻撿起了筆記本，打開了筆記本。
上麵是記錄著一個男人的求死之心。
“死亡並不可怕，一個人死就很可怕。”
“決定了，我要去死。”
“我不是一個人死，太好了。”
螢丸用刀鞘拉開了帳篷的入口門簾，裡麵隻有一套旅行工具。
“是一人份。”
在附近搜尋了一番，也沒有發現其他露營者的痕跡。
“不是集體自殺事件。”
安原修看著帳篷旁的一棵樹。
樹枝上也掛著一根繩環。
邊上滾落著一塊石頭。
如果用石頭來墊腳的話，正好是一個成年男性的身高。
可以讓他把頭放在繩環裡的高度。
“真是夠了。”
安原修說，“這個地方還真是邪門到家了。”
“是防水筆，所以才能看清紙上的字跡。”
沈韻把筆記也放在了密封袋裡裝好。
“如果把這個當做遺書的話……”她想了想，繼續說下去，“該說是敷衍，還是說這就是他最後的感言？”
“我才不要死。”安原修很果斷地說，“我還沒把車貸還完，就這麼死了真對不起願意放貸給我的銀行。”
沈韻忍不住想笑。
（真是太荒唐了。）
安原修隻憑這麼一句話，把讓人難過的痛苦和茫然全都擊潰了。
這個，也許就是安原修的魅力所在吧。
“銀行也沒什麼好對不起對得起的。”沈韻說，“前麵那個就是瀑布潭了吧。”
沒錯，就是那個瀑布。
以及那個像是黑水一樣的潭。
實際上，會有黑水的錯覺，也許是因為這個潭水的附近都是密林，連陽光都很少見，實在是不能說這是個什麼好地方。
“嗯？”一旁的斑忽然發出了疑惑地聲音，他看著地上的一把紅色雨傘，“這裡怎麼會有把傘？”
夏目也看到了那把紅色的傘。
他覺得頭劇烈的痛了起來。
他捂住了頭，半彎下了腰。
他看到了一些幻象。
在幻想裡，他看到自己拿著一捧花，走到了潭水旁，彎下腰，放下了花，就像是在祭奠誰一樣。
然後，自己也放下了帶來的傘。
紅色的傘擋在捧花的上麵，為了防止花被打濕，做出了這樣放下傘的決定。
“我”的身上被微雨打濕了，我走在回去、下山的路上，然後，忽然狂風刮起，我見到了我剛才放下的紅傘被風吹起，然後直直的向我的胸口插了過來——
安原修拉住了夏目的肩膀。
“夏目貴誌，喂，你醒一醒。”
夏目反手抓住了安原修，沈韻抖出了一件黃色的雨衣。
“夏目，穿上雨衣，現在下雨了。”
三人把雨衣穿了起來。
螢丸被沈韻追了兩步，逼著他穿起了雨衣。
“彆這樣啦。”螢丸不好意思扯了扯身上的雨衣，“我是不會淋濕的，比起這個，夏目先生是不是看到了什麼？”
夏目看著螢丸，付喪神麵帶微笑地說：“因為你有招靈的麻煩體質嘛。”
他嘀咕著：“這麼弱小的靈都被你招來了……”
夏目把看到的幻象說了一下。
安原修沒忍住，說了自己的評價。
“還真是慘啊。”
簡直就是無妄之災。
本來是上山來祭奠人的，但是卻被“意外”殺死了。
“這個意外寫到裡麵，會被讀者罵死的吧。”沈韻喃喃道，“誰看不出來是被害死的呢……”
安原修對著雨傘拍了一張照片，照片上沒有顯現任何的靈。
他對著深潭拍了一張，保險起見，他根本沒靠近那個潭半步。
照片上顯現出了一位肩膀上架著一把雨傘，蹲下身，放下白花的年輕少女。
“饒了我吧。”安原修歎氣，他把這張靈異照片收了起來，“我都開始覺得靈異照片很常見的了。”
即便如此，他們幾個人也沒有後退半步。
天上下著微雨。
在雨中跋涉了大約四十五分鐘後，幾個人到達了形代神社。
真是不可思議，還以為會在山中迷路，但是沿著石板鋪就的道路行走下去，就順利到達了神社的所在地。
和溫泉山莊一樣，這裡就是個荒廢的建築物。
神社前鋪滿了落葉和被雨水打濕的泥濘土地，幾個人走到了神社前麵，斑走在最前麵，踏進了神社內部。
“這是什麼地方啊。”
跟著進來的幾人理解了斑的抱怨。
就連妖怪都想要抱怨這個神社的怪誕地方。
“畢竟是‘形代’。”安原修喃喃說道，“有那麼多人偶也是正常的……”
畢竟“形代”就有人偶的意思。
但是神社內部，擺放著鋪天蓋地的人偶。
在這個房間裡，擺放著數個木架，木架都有數層，像是放大了數倍的女兒節人偶台架。
但是這不是什麼女兒節的人偶擺件。
被擺在木架子上的人偶們身上穿著不同的服飾，仔細一看，它們每一個都有著細微的不同，根本找不到相同的人偶。
這個明顯不是批量製作，而是純手工的。
而且，神社荒廢了那麼久，但是依然能看出人偶的年代。
有的人偶身上穿著非常齊整完整的和服，但是有的人偶則隻是穿著普通的單件和服，甚至有的人偶身上穿著的還是現代的便服。
“這個地方是人偶供養的神社，以前這個地區的父母的孩子如果去世了，就會製造人偶，把對孩子的思念寄托在人偶上，供奉在這裡，希望能夠祈禱孩子去往彼岸……”
這種情況還是蠻常見的，全國各地都有類似的神社。
“考慮到有孩子先父母一步死去是不孝的行為，會在地獄的三途河邊為自己的不孝受苦的傳說……”沈韻也配合著安原修的話繼續說下去，“這個神社還是滿常見的。”
真是太恐怖了。
經曆過鬨鬼的溫泉山莊，還有祭奠死者卻死得異常無辜倒黴蛋之後，這個看上去異常詭異的能把妖怪嚇一跳的神社人偶們，反而顯得一點也不詭異，甚至有一種平常感。
“那個，剛才那個人偶是不是睜開了眼睛……”夏目虛弱的問道，“這個也能算很常見嗎？”
“夏目你都會開玩笑了啊。”雖然安原修像是在說調侃的話，但是他還是拍了人偶的照片，“行吧，看看有什麼。”
照片上，有一個身穿黑色和服的白發女童站在人偶台前。
她身上的黑色和服華麗到不可思議的程度，刺繡都是手工製品，華美異常。
一頭齊肩的白色短發，眼睛的瞳色很淡，年紀很小，甚至比螢丸的年紀看上去都要小，她身上的盛裝，不是死人穿衣的結構。
黑白照片，隻能顯示到這種程度。
斑衝著那個人偶台前齜牙咧嘴了一下。
似乎是因為妖怪所在，亦或者現在隻是中午，照片上的少女僅僅是存在於照片而已。
安原修找回了自己剛剛失去的聲音。
“要中午了吧。”他自言自語，“我們吃飯吧。”
沈韻和夏目讚同他的意見。
幾個人走出了形代神社，拿出了隨身攜帶的保溫瓶，把裡麵的熱水倒進了凍乾午餐的包裝袋，等了幾分鐘後，拿出了一次性的木質筷子，吃起了裡麵的麵條。
“科技改變命運。”安原修感歎著麵條的口味居然和快捷食堂的製品口味相符，“還是現代科技好。”
他的話太正確了，就連妖怪都會為現代科技的便利低頭。
斑變回了貓咪老師的身形，小口的吃著夏目喂給它的饅頭。
“你們的膽子可真大。”貓咪老師含糊不清的說著話，明明嘴裡塞著饅頭，卻還要逞強說話，“見到了那麼多的怪事還不跑。”
“我其實很生氣。”沈韻挑著麵條，“不光光是這個地方，還有對外麵的靈能力者。”
“哦，我覺得這不是他們的錯，”安原修說，“他們也不知道這裡和樹海的那個自殺森林的情況不一樣。”
“因為地方政府沒錢嗎？”
（也太現實了吧。）
赤司爸爸砸下了一大筆錢，不管是巫女還是和尚都把自己的繼承人派出來了。
但是這個日上山卻沒人管。
沈韻覺得這個靈能力者的世界真的不太行。
“靈能力者也不是做慈善的嘛。”安原修嘻嘻一笑，然後他看著夏目，歎了口氣，“夏目，你可彆老是被那個的場家的家主騙去做白工，人家收了一大筆錢才賣命的，還有那個什麼名取周一，給你那麼點報酬就讓你去給他打工，就連血汗工廠都乾不出這麼不要臉的事。”
安原修拍了一下身下的地，“知道了嗎？可彆老是當爛好人啊。”
可如果夏目不是這樣的人，安原修也不會這麼對他了。
畢竟這可是越後屋，又不是水戶黃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