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4 章(1 / 2)

這慈愛溫和的聲音一響起, 珍珍和攸寧便齊刷刷回頭向後看。

蘇麻喇姑不知什麼時候到的寧壽宮,站在二人身後的梅花樹下,嘴角噙著絲恬淡的淺笑。

“大姑姑!”

攸寧最是高興, 她三步並做兩步走到蘇麻喇姑身邊, 又朝珍珍招了招手。

“快來快來, 今兒我們可有大姑姑罩著了。”

看著攸寧雀躍活潑一如小時候的樣子, 蘇麻喇姑無奈又寵溺地拍拍她的手,說:“大格格都是做額娘的人了,怎麼還是這般愛動愛說愛笑。”

“那就是做了祖母的人,也一般愛動愛說愛笑啊, 老祖宗不就是?她可是做了曾祖母的人了呢。”

蘇麻喇姑和烏嬤嬤不約而同地被攸寧的調皮勁給逗得前俯後仰,珍珍不像攸寧在宮中長大, 此刻隻是咬著腮幫子在一邊偷笑。

蘇麻喇姑指指珍珍對攸寧說:“不然怎麼說你不如阿靈阿家的福晉呢?瞧瞧珍福晉可比你穩重多了。”

攸寧立即伸手就拽了珍珍到身邊來,奪了她手裡的盒子塞到蘇麻喇姑手裡,“她才不是穩重呢,她是憋著壞,轉身一出宮門,或是跑德主子宮裡, 立馬什麼穩重都沒了。您可沒看小七爺在家裡日日吃苦、天天受罪, 每日清晨起來舞刀, 傍晚必須打拳,說什麼強身健體、磨煉意誌。”

蘇麻喇姑“咦”了一下,接過這盒子問:“這不是大好事嗎?上回太後還說探花郎看著身子就單薄,要是和小七爺一起多練練, 人也就厚實了。”

此刻的揆敘還不知道自己已經被人盯上,往後要和阿靈阿一起練武。

蘇麻喇姑一句玩笑說過,舉著這盒子又問:“大格格瞧瞧,珍福晉難得來一次還知道帶點禮呢。”

“啊喲我的大姑姑!”

蘇麻喇姑在宮裡是德高望重的長輩,攸寧小時候又得了她許多照顧,此刻兩人說話更像是孫輩與長輩在撒嬌,而沒有那點子主仆之分。

“這是我昨兒在安王府的時候看中的奶酥,我一嘗就說比科爾沁的奶酥還好吃。結果昨兒外祖母偏心都給了她,我今天可是早了半個時辰去寬街的國公府,逼著她把東西交出來,好進宮給您的。”

蘇麻喇姑一聽是笑得合不攏嘴。

“到底還是大格格貼心,有了好吃得還不忘想著奴才。這是哪裡的奶酥?比科爾沁的還好呢?”

“聽安王妃說是額爾和吉農大台吉送的。”

蘇麻喇姑手一滯,還是淺笑說:“那可巧了,太皇太後也收到了。”

珍珍見狀忙說:“這是大格格說給您的,我原也吃不慣這口,還是大姑姑留著吧。”

蘇麻喇姑輕晃了一下這盒子的鎖扣,“哢噠”一聲下,道:“那老奴留一半吧,大格格可好這口了,若是珍福晉自己吃不慣,就留給她吧。”

“還是大姑姑想著我!不像外祖母都不疼我了!”

攸寧抱著蘇麻喇姑“痛斥”著安王妃的無情,鬨得烏嬤嬤直說下次要找安王妃告狀。

笑了好一會兒,烏嬤嬤回寧壽宮內殿去侍奉太後、應對蒙古貴戚,而蘇麻喇姑則帶著珍珍和攸寧穿過寧壽宮與慈寧宮的甬道,由一小門入了慈寧宮。

珍珍一路走著,想起自己其實與慈寧宮也有抹不開的情分。

若不是當初太後為攸寧滿世界相看親事和伴讀,她怎麼會有機會來這寧壽宮?又怎麼會認識攸寧?又怎麼會被太後和惠妃想起要與揆敘拉郎配?

若是沒有前麵這一遭遭,也不會有最後在慈寧宮花園和朗清重遇的那刻。

她這麼想著,蘇麻喇姑已經帶著她們走到一處偏殿廂房外。

這處廂房在慈寧宮正殿的東側,三開間屋簷略矮,窗戶卻是在這個時代無比名貴的全透明玻璃,入門處掛著西番蓮萬字妝緞的門簾。

攸寧走到門邊前悄悄問蘇麻喇姑:“太後娘娘的寧壽宮裡頭都坐滿了蒙古來的福晉們,慈寧宮這兒今兒怎麼安靜了?”

“還不是皇太後孝順,替太皇太後擋著了?可都擋著了,這過年老祖宗又寂寞,這就叫你們來坐會兒說說話。”

珍珍笑著說:“那就有勞蘇嘛姑姑領我們去叨擾老祖宗一會兒。”

蘇麻喇姑於是打了簾子先入內去回話,珍珍很少來慈寧宮,大多數都是大節慶時和命婦們一起在正殿拜一拜,心裡一數上一次見太皇太後好像還是成婚前被太後帶著讓太皇太後相看一眼。

這麼私下來見更是少之又少,她有些奇怪地咬著攸寧耳朵問:“太皇太後怎麼住這裡?正殿呢?”

慈寧宮是有前院後院兩進,前殿是大佛堂,後殿原是太皇太後起居所用。珍珍記得上次隨著太後來時,去的就是後殿正間。

“老祖宗前幾年去了一次五台山,回來後就把後殿正間也讓出來做佛堂了,自己搬到偏殿住。皇上和太後不知道勸了多少回,老太太就是要如此。”

“佛堂?”

後世聞名的孝莊如此信佛讓珍珍大感意外,這時代幾乎人人信佛,但是是出於虔誠還是出於習慣就不好說了。

攸寧四周快速掃了眼後,在她耳邊嘀咕了一句:“供了先帝的佛塔。”

如此,珍珍便明白個中深意了。

白發人送黑發人是世間最殘忍的事,即使是孝莊也不能幸免。

原本太皇太後千秋節及正月初一,內外命婦們都要去慈寧宮行禮,但自打阿靈阿襲爵後太皇太後的身體就一直欠安,大禮遂罷免數年。

所以當蘇麻喇姑扶著她走出屋子時,是珍珍這些年離這位傳奇女性最近的一次。

她一出現,珍珍便愣在了原地。

如今是年節裡,上至嬪妃,下至進宮朝見的命婦,無一不是盛裝打扮,就連寡居多年的皇太後今兒也穿了一襲寶藍緞鶴鹿同春的吉服,甚至難得地在頭上插了幾隻金釵。

唯有眼前的老太太,依舊是一襲石青色的便服,耳朵上懸著一對米粒大小的珍珠耳墜,一頭白發半用青布包著,發髻中橫插著一支青玉發簪。

那支青玉發簪古樸陳舊,甚至沒有什麼雕琢的痕跡。珍珍想,便是國公府體麵的管事婆子都已不會再戴這樣的首飾了。

可對眼前的老人來說,她作為天下第一的貴婦並不需要那些華麗衣衫首飾作為妝點,氣勢、風度與容止是由內而外透著莊嚴肅穆。

太皇太後似乎眼神不太好,出了門下意識拿手擋了擋冬日的光照,然後眯著眼問:“蘇麻啊,這來的左邊是大格格右邊是阿靈阿的福晉?”

“格格眼神好,說得對。”

太皇太後立即是笑嗬嗬朝二人招招手,“來來來,都和我去賞賞花吧,彆悶在這裡了。”

於是蘇麻喇姑扶著太皇太後,珍珍和攸寧跟在她們身後,向慈寧宮花園走去。

慈寧宮花園在慈寧宮前方,有單獨的圍牆圍成一片形成單獨的花園景致,隻是在慈寧宮前方,才被稱為慈寧宮花園。

當年珍珍和阿靈阿初見也是在這裡,她跨過慈寧宮花園的門時為此事低頭一笑。

而太皇太後在前方像是讀到了她的心思,回首問:“丫頭是不是就在這裡見到的阿靈阿呀?”

珍珍怔了怔,喃喃問:“太皇太後竟然知道這事?”

“我怎麼不知道呀?皇上可過來和我說了好一陣,說揆敘和阿靈阿都是在我慈寧宮花園相中的福晉,如今兩兩成雙、夫妻恩愛,可見這是個風水寶地。他還說以後要把皇子選福晉都搬到這兒來,也好少點家長裡短的事兒。”

珍珍心頭一樂,倒覺得康熙這話實在有意思。

選皇子福晉不都是他說了算嗎?康熙爺選皇子福晉又什麼時候“自由戀愛”過了?

果然蘇麻喇姑立馬就跟著說:“格格,您儘聽皇上瞎說,大阿哥娶福晉也沒見拉來慈寧宮花園瞧一瞧,如今不也過得不錯?”

可太皇太後卻是皺眉剜了蘇麻喇姑一眼,“常懷百歲憂!你這糊塗人懂咱們皇上的心思嗎?他可是知道自個兒阿哥多了,已經怕起以後家長裡短、忙裡忙外吵個不休了。”

或許是說者無意,聽者有心。這話落到知道九龍奪嫡的珍珍耳朵裡,就有些微妙了。

康熙爺日後哪裡隻是家長裡短、忙裡忙外,那是父子成仇、兄弟相殺。

想到這裡,珍珍突然惦記起自家姐姐的肚子了……

記得阿靈阿說過,她的大外甥還有個要和他爭搶皇位的親弟弟,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出生。

(十四:看作者,問作者!)

見老太太說著嚴肅起來,攸寧立即使上自己作為小輩插科打諢的功夫。

“老祖宗,您花園裡的花呢?我小時候還拉著珍福晉一起到蘇嬤嬤的暖棚裡看花呢?”

“還在還在!”一說起花,太皇太後的臉上又有了光芒。

太皇太後似乎膝蓋有舊疾,走動起來不太方便,可依然一手拄著拐杖,一手扶著蘇麻喇姑蹣跚往西北角的一處“蒙古包”走去。

太皇太後邊走邊叨叨:“可就心疼我這點花,都不敢帶蒙古那些福晉來。”

蘇麻喇姑很是無語,拉著太皇太後小聲說:“格格,咱們沒那麼小氣。”

“哼,就和他們小氣了。大過年的一個個跑來哭天搶地,回頭又要說這沒見過那沒見過,跑我這兒順東西走。”

說著,太皇太後走進那處簡易的暖棚,為珍珍和攸寧指點起滿室的花朵。

蘇麻喇姑扶著老太太走到一盆開得正豔的火紅像百合的花前,太皇太後笑嗬嗬彎腰聞了聞,朝珍珍招手。

“來,丫頭,你來聞。”

珍珍湊近了嗅了一口,笑答:“回太皇太後,這百合香氣四溢。”

“這是草原夏日上的紅百合,蘇麻有心,才種出那麼一盆。”老太太扶著花骨朵深深嗅了一口,然後眯著眼悠遠深長地說,“你今年夏天也能見到了,在漠西有很大的一片,尤其是喀喇沁部那裡的草原,每年夏天都是成片成片的紅百合。我小時候送姐姐嫁人去過一次,那火紅一片連著天啊,永遠都忘不掉。”

珍珍微微側目,接著後退一步欠身說:“奴才一定去留意。”

太皇太後含著笑,顫巍巍折了一個花骨朵輕輕簪在了珍珍的發髻後,“你戴上,這花就襯你們這些年輕的姑娘。”

珍珍驚訝地扶著這鬢後的花,連說不敢。

“這是蘇嬤嬤好不容易在冬日裡種出來的,過於珍貴,奴才不敢戴。”

“怕什麼。”太皇太後給她戴上後,拉著珍珍左瞧右瞧,“那年林丹汗打敗,喀喇沁也歸順大清,太.宗皇帝找人摘了許多送到宮中給大家戴呢。”

蘇麻喇姑看著這一幕,先是微微搖了搖頭,然後跟著感歎:“格格說得對,喀喇沁早就是大清的地方了,幾朵花而已,咱們還不缺。”

太皇太後乾癟、生滿皺紋的手握著珍珍尚嬌嫩的雙手,她拍了拍又微微握了握,冰涼之中帶著一點體溫傳給了珍珍。

驀然間,珍珍明白了太皇太後的深意。

她回握著老太太冰涼的手說:“奴才明白,喀喇沁是大清的地盤,我和阿靈阿去的時候,一定多摘自家的花戴著玩。到時也給您送許多回來。”

珍珍這話說完,太皇太後眯著眼笑得開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