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5 章(1 / 2)

從至交到形同陌路, 放在兩個男人身上真是詭異的形容方式, 但形容明珠和徐乾學正合適。

當年徐乾學進明珠花園和回家一樣,幾乎每天泡在容若的書房裡吟詩作畫, 所有人都覺得明黨又要添一員文將的時候,徐乾學和明珠“掰”了。

明珠是一慣老狐狸性格, 如果問, 那便是朝廷上都是同僚, 明某人和誰都處得來,和徐大人也一向是友好滴嘛。

而徐乾學對此事是諱莫如深,自從掰了以後絕口不提當年“卿卿我我如膠似漆”的往事,說起明珠一概是他為人奸詐口蜜腹劍,順帶長期在康熙麵前給明珠使使絆子。

此事是朝上的一大謎團, 說法各種都有,但沒一個是真的。

而看高朱普的意思,他知道的是實情版本, 而非道聽途說。

阿靈阿一點頭,高朱普立即陰惻惻一笑說:“徐乾學喜歡銀子,在兩淮鹽道上和明珠撞上了。”

“鹽道?”

高朱普胸有成竹地點頭, 給阿靈阿解密道:“徐乾學可不是個省油的燈,他家在鬆江府就是豪族, 除了他們出仕的三兄弟還有一大堆人等著糊口。等徐乾學十年前開始做明史總纂官要高升的時候,他就開始打怎麼用鹽道喂飽他家那些親族的事兒。”

阿靈阿接口道:“可好巧不巧,和當時也盯上鹽道的明珠撞上了。”

高朱普一說十年前,阿靈阿倒是想起來了, 就是那個時候他去長蘆買鹽場,在明珠的盤子裡分了一杯羹。

高朱普一合掌說:“小七爺英明!可這事到了最後,明相的管家安三去經營了長蘆鹽場,在我高某人投門前,他很多年都沒有兩淮鹽道裡的人。”

高朱普眼神裡帶著狡詐地說:“這裡麵可都是鬨劇啊。”

“你就告訴我,徐乾學如何虎口奪食的?”阿靈阿還是想不明白,疑惑問,“我不明白,徐乾學為了這點銀子要和明珠鬨翻?他若是投靠明珠,也能從兩淮鹽商那兒得好處,何必得罪明珠呢?”

“是啊,何必呢?”

高朱普支著下巴笑吟吟看著百思不得其解的阿靈阿,最後被李念原一巴掌打在了後腦勺,“有屁放屁,誰讓你賣關子了!”

揉著後腦勺的高朱普怨念地看著李念原,嘴裡叨叨著“老李你變了”,然後淚眼汪汪地對阿靈阿說:“小七爺,徐乾學或明黨或索黨,可他根子裡是南黨,江南是南黨的根與命。明相太聰明太厲害也太精明了,在明相手下,徐乾學沒辦法把兩淮變成南黨的錢袋子,也沒辦法做個真正的南黨。”

“真正的南黨?”

阿靈阿把這五個字念了好幾遍,最後是嘲弄一笑,“我以為南黨順治朝就完了,沒想到還想卷土重來。”

漢人文臣在朝中分為南黨和北黨,南黨多為江南東林黨後代,順治朝的陳名夏案轟動一時,這案石破驚天,南黨首領陳名夏身敗名裂當眾絞刑,也讓南黨在朝中多年銷聲匿跡。

三十年後南黨卷土重來,這其中還真是多少人苦心經營、忍辱負重。

“為什麼不想?”高朱普瞟了眼李念原說,“天下漢人多滿人少,中原為漢人故土,誰不想自己當家作主。”

李念原這時候也心虛地縮了縮肩膀,要不是中年尋親成功,他除了會去給天地會送錢,也會去做南黨的錢袋子。

這是江南文人士族的理想,江浙文人從宋代開始把持朝政,到明朝內閣首輔十有**出自江浙,豈能因大清而中斷?

“徐乾學可是狠人啊,鹽商們都是一代經商、二代讀書、三代進士,掙這麼多錢大多最後還是想要族人能出仕洗了自己的銅臭味。於是那幾年,誰和明珠有牽連,那家中人連鄉試都過不去。”

高朱普拍拍阿靈阿的肩膀說:“你們這些滿洲權貴在京城是權勢滔天了,可江南鄉試還都是南人在學政裡的地頭蛇說了算。且對江南書生來說最難的是江南鄉試,考過鄉試入京的會試不過爾爾。故而我們江南鄉試每科之差都在毫厘之間,學子落榜再正常不過了。這裡麵的毫厘就是徐乾學的手段,那幾年掐的那些想出仕的鹽商之子喘不氣來,這招一用,明珠就是急得上牆也沒用。”

是啊,江南出狀元,江南鄉試是整個科舉的核心,其競爭之激烈超乎想象。就連徐乾學自己也安排兩個兒子轉道參加順天府鄉試以躲避競爭,結果當年阿靈阿收稅時被明珠抓了痛腳,連累兩個兒子中舉的名額被抹掉。

這麼一看,當初那場鬥爭,就是明珠一報還一報送給徐乾學的大禮。

阿靈阿深吸一口氣,他過去從來沒注意過徐乾學這號人。

康熙愛圍獵,身邊圍著的都是青年少壯或是滿洲王公貴族,漢人大多就是陪著撐撐場麵。今日高朱普一說他才知道,這背後竟然大有文章。

“又在這時候,徐乾學投靠了索相。”高朱普臉色紅潤地說,“索相背後可是太子,金鑾殿裡的萬歲爺倒誰也不能倒太子啊。再說索額圖沒有明珠這麼精明,徐乾學能遊刃有餘許多,再算算過個幾十年太子登基,南黨有從龍之功,可不就重現輝煌了嗎?”

阿靈阿白了一眼,心裡是個大大的“呸”字。

還從龍之功,你們家太子最後可不就是被廢了的命,瞎打算盤真要命。

李念原這時候不屑說:“老高,你也跟著瞎打算盤是吧?彆以為我不知道你天天想超過我和老蔡去,你跟著是不是也從龍之功啊?所以杵人家門口死賴著不走。”

老高討好地說:“老李,你可彆怪我啊,你和小七爺走那麼近,小七爺和明相走那麼近。如今明相有事,我可是為大家提早做打算。”

“你閉嘴!老子回去打不死你!”

李念原怎麼打死高朱普的後續阿靈阿沒有關心,他現在心裡倒有了一點譜。

讓李念原拽著高朱普下馬車後,他重新又悄悄回到了興化寺街的綢緞莊。

阿靈阿從揚州回京後與帥顏保那場鬥氣,意識到了防患於未然的道理。

他退了長蘆鹽場後在京城裡買了許多鋪子,挑鋪子的時候彆的不看,單看地段。

買了一圈後,京中達官貴人的重要宅邸附近他都留了個“小窗戶”。

興化寺附近這家綢緞莊前可看索府大門,有麵有個小閣樓的後窗正好對著索額圖家側麵的小巷,窗外可以看見一半的巷子。

京城的達官貴人造房子時還是會仔細勘測地形,所以這窗戶隻能看見什麼樣的轎子入內,但再裡麵就看不清了。

阿靈阿坐在這窗邊,看著掌櫃的記錄。

珍珍他們遇襲那日,有一頂軟轎停在巷口許久,情況較為奇怪,掌櫃還去和阿靈阿報過信。

但當時阿靈阿在暢春園演戲,後來又回適安園看珍珍,並沒有來得及過來查看情況。

掌櫃在他耳邊說:“那人看著的確不像是滿人,且他候了許久,下人來回那側門報信都跑了好幾次。再往裡奴才瞧不見,但聽見院子裡吵鬨了一陣,大約一刻鐘後人才又出來。”

“你去南城的徐府認認人,我等著你來報。”

他就坐在這窗戶邊,看著索府的那條小巷子靜悄悄,冷眼看著巷子裡偶爾有幾個小廝拿著信件飛快地跑過,過一會兒又空手離開。

兩個時辰後,掌櫃回來報:“回七爺,是他。”

阿靈阿冷笑了一下,靳輔押在刑部大牢,若是徐乾學做的,他一個刑部尚書可是賊喊捉賊啊。

娘希匹,他大清的吏治還真不是一般黑。

想到這兒,阿靈阿立即起身往明珠那兒去。

明珠現在是“真”養傷了,阿靈阿來的時候他剛剛換完藥,嘴裡還咬著檳榔解疼。

嘴有點麻的明珠朝阿靈阿指了指身邊的位置,看著他痛苦地說:“彆問,這傷的事兒彆問。”

“明相真是厲害。”

“唉,我一把年紀容易嘛。”明珠瞧著他說,“你麵色不善,說吧,什麼事兒?是靳輔的事還是我認罪的事,我告罪書都寫完了,你現在說什麼都有點晚啊。”

明珠這時候還風輕雲淡,讓阿靈阿心中著實慚愧。

他問明珠討了口茶,捏著杯子暖手問:“我查到了點事,那日京郊的事真不定是索額圖。”

“哦?”明珠合上茶蓋問,“那是誰?”

“徐乾學。”

明珠把杯子往桌上一甩,“那也是索額圖報信的。”

“我知道。”阿靈阿默了下後說,“我的意思是,若是這樣,抓不到索額圖身上。”

明珠問:“小七爺心裡有話?不妨直說。”

“若是抓不到,明相可不是白退了嗎?”

明珠擺擺手,“不對,這話不對。”

“如何不對?”

明珠一笑,“我退,本來便是要退的,區彆是怎麼退?致休是退,降級也是退,殺頭也算退。我原本稱病就是為了讓自己的退好看一點點,夫人們此次遇襲是真真地救我。我本來做好了奪官罷免的打算,可現在皇上滿心愧疚,大約能讓我得個原品致休了。”

原品致休的高官還能領個俸祿,一般還會附送太子太傅這樣的虛銜加皇帝禦筆,然後回家種種地養養孫子過個十來年,蹬腿以後還能收到翰林院擬好的諡號。

“那您退了以後呢?索額圖若是重拜大學士,那後麵可……”

明珠還是擺手,“所以夫人們還是真真救了我,本來無非兩種境況。皇上若是鐵了心要幫太子鋪路,那就是索額圖入閣,若還是有所保留,那便是索黨的人入閣。你猜有哪些人?”

“徐乾學徐元文兄弟或是於成龍。”

這三人都和索額圖走得近,也是這幾年穩步高升的幾位漢臣。

明珠長歎一口氣,“遏必隆當年老和我說,自己沒生出個像容若一樣的聰明兒子,現在瞧瞧,他老家夥就是走得早沒瞧見,還是生出來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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