羅萱是個穩重自持的人,在眾禦林軍侍衛的心裡,是鐵盾一般的存在,是她們心底除了皇上以外,最敬重的人。
但今天她不知道怎麼回事,雙手捧著糕點,逢人就說,“吃飯了嗎?沒吃啊,我也沒吃,還好皇上給了我一包糕點。”
“對,皇上親手做的。”
“這麼冷的天,不吃點熱糕點怎麼行,……我明日請你們吃,這份不行,這份是皇上親手給的。”
一晚上,皇城內內外外,基本所有在職的禦林軍都知道了,皇上昨夜回來的時候,給了羅頭領一包糕點,還是她親手做的,熱乎著呢。
梁夏到君後寢宮的時候,沈君牧已經睡了,報春跟往常一樣睡在屏風後麵。
突然聽到守夜的小侍進來通稟,說皇上來了,想見沈君牧。
“這個時辰?”報春瞬間從床上彈坐起來,沉著臉找借口,“就說太君後睡了。”
小侍為難地說,“太君後聽見動靜,已經起來了。”
報春,“……”
他防梁夏做什麼,他應該防自家的傻公子才是!
沈君牧睡的淺,聽見聲音就醒了,“去看看,萬一有大事呢。”
就算有大事,那也是皇上自己去處理,跟他這個太君後有什麼關係。
梁夏就在殿外,報春不敢多說話,隻默默取出狐裘大氅,將他從脖子到腳圍得嚴嚴實實,半點都沒露在外麵。
沈君牧感覺自己被裹得像個粽子,手掙紮了一下,手指才伸出半寸遠。
“夜深天冷,”報春輕聲說,“防著點風。”
沈君牧半信半疑。
主仆兩人出去。
九號從進宮起便跟個蝶一樣,隨風不知道飛去了哪兒。
可能在百裡之外,可能在一寸之內,她悄無聲息聽力又好,無人知道她在哪兒,她卻可以隨時出現,這便是暗衛。
殿門口現在隻站著梁夏跟李錢。
這一刻,梁夏站在沈君牧宮殿前,突然理解了蔡甜,每次她爹單獨在屋裡的時候,蔡甜都如她這般,守禮克製地站在外麵等。
那時蔡甜眼垂著,雖看不見表情,但向來緊皺的眉在等待時卻是舒展的。
她那時的心,定是靜的。
梁夏心裡歎息,收回朝臣的權力,迫在眉睫。
沈君牧跟報春從殿裡出來。
宮燈橙紅,掛在廊上,梁夏穿著銀白色狐裘大氅,半張臉隱在毛領中,就安安靜靜立在燈下。
光從前方落下,打在她白淨的臉上,濃密的眼睫鴉羽一般落下,在眼斂處投下一片陰影。
不得不說,小皇上長得真的好看,身上有皇上不該有純淨,又有掌權之人不可能有的文氣,秀秀氣氣,溫溫和和,看起來像個手無縛雞之力的文弱書生,相當有欺騙性,也很招小男子喜歡。
報春心裡防備,見識過梁夏的心機跟功夫後,他可不敢再把這個不顯山不漏水的小皇上當成書院學子。
“皇上深夜前來,可是有事?”報春福禮。
梁夏的酒已經醒了,一雙乾淨澄澈的眸子,清清亮亮地看向沈君牧,“我想送你個東西。”
沈君牧好奇,眼睛都亮了,往前走半步,“煙花做好了?”
這麼快?
“那倒是還沒有。”梁夏搖頭。她還沒見著果子呢,怎麼可能這麼快把煙花做好。
她從袖筒裡掏出油紙,疊得方方正正。
橙黃色的紙裡麵像是包著什麼東西,報春看見後警鈴大作,心裡默默祈禱:
千萬彆是首飾。
可就算不是首飾,是彆的東西也不行啊。
小皇上半夜不睡覺,跑來沈君牧寢宮給他送東西,怎麼想怎麼不對勁。
要是說梁夏對沈君牧沒有半點心思,報春把頭扭下來!
沈君牧倒是沒想這麼多,低頭看,“什麼?”
“桃花酥。”
梁夏本來想直接遞給沈君牧,但他的手被裹在大氅裡,隻能伸出半截手指。
梁夏眨巴眼睛,報春,“……”
失算了!
梁夏抿唇露出清淺笑意,低頭把油紙打開,露出裡麵的三塊桃花酥。
橙紅宮燈映襯下,顏色還算漂亮。
報春疑惑,就隻是糕點?還是這麼尋常的糕點?
“嘗嘗?”梁夏雙手捧著油紙,遞到沈君牧手邊,“甜的。”
他愛吃甜口,不喜歡辣跟酸。
沈君牧努力伸出手指,費力捏了一塊,然後低著頭,把手往嘴邊送。
吃的相當費力。
報春站在一旁,看的於心不忍,就這,梁夏都沒越矩,沒拿糕點喂他。
報春難得對梁夏多了一分好印象,走到沈君牧麵前,將纏在他腰上的帶子解開。
沈君牧手有了自由,將桃花酥遞到嘴邊咬了一口,眼睛一亮,“甜。”
至於多美味倒是沒有,但很甜,是他喜歡的口味。
梁夏眉眼彎彎,“那以後還給你帶。”
她把油紙遞過去,沈君牧接住。
已經醜時三刻,梁夏給完糕點就走了。
報春愣怔怔看著梁夏的背影,這就走了?沒彆的事情了?不得言語調戲暗示兩句?
怎麼走的這麼乾脆利落。
難道真就是來送糕點的?
報春狐疑,報春想不通。
沈君牧倒是吃的開心,一口吃完手裡這個,就去拿第二個,並且打算分給報春一塊。
李錢怕他囫圇吞完都不知道梁夏的心意,特意折返回來,跟沈君牧輕聲說,“皇上醉酒後非要給你買糕點,說以後不回巷子了,怕你嘗不到這口。”
沈君牧咬糕點的動作一頓,好像是通過油紙嗅到了清淺的酒香,淡淡的微醺感。
李錢繼續說,“可店家關門,她醉著酒翻的牆,親手給你做了這糕點,花了一個半時辰呢。”
他覺得梁夏怪有意思的,路上見著羅萱都忍不住炫耀糕點是她親手做的,到了沈君牧跟前,她又不說了,隻悶頭給了東西就走。
還得靠他說,不然沈君牧一口一個直接吃完了都不知道這東西是梁夏親手做的。
李錢說完,顛顛地跟上梁夏。
沈君牧跟報春站在殿門口。
報春冷嗬,果然,居然想靠真心打動他家小公子,自己嘴上不說讓李錢過來說,陰險!心機!
“糕點而已。”報春跟沈君牧說,“公子若是想吃,明日咱們吃一天的糕點。”
“嗯。”他嘴上這麼應著,但剛才兩口一塊的桃花酥,這次慢慢吞吞咬了五口。
報春默默的看著沈君牧,沈君牧眼睫一扇,呐呐辯解,“我就仔細嘗嘗味道,看看跟宮裡的有什麼不一樣。”
報春微笑,柔聲問,“嘗出來了嗎?”
沈君牧點頭,“比宮裡的甜。”
至於剛才還想著分報春一塊,現在全然忘了這茬,完全沒提過。
隻剩最後一塊,沈君牧疊起來,“明天吃。”
他把糕點放好,心滿意足漱口睡覺。
沈君牧想,這塊糕點等晨起練完武再吃。
他不太清楚自己為什麼要特意留著,可能是梁夏專門給他做的吧。
直到清晨,沈君牧在外練槍時遇見了羅萱……
羅萱顯擺了一晚上,這是最後的收尾。
沈君牧還住在君後的宮殿,離梁夏現在住的棲鸞殿極近,羅萱從外麵巡邏經過,聽到破空聲才停了腳。
“太君後。”羅萱抱拳行禮。
沈君牧收槍背在身後,視線落在宮門口羅萱手中的油紙上。
同一家的油紙,一模一樣。
羅萱笑,“皇上昨晚賞的,說是親手所做。”
這話她身後的人聽了不下幾十遍,已經麻木了,臉上擺不出半分表情。
沈君牧卻是微微抿了抿唇。
沈君牧回到殿裡,報春疑惑,“今日怎麼這麼快?”
按著往常習慣,還得再練半個時辰呢。
沈君牧抱著槍站在桌邊,把昨天剩的桃花酥拿起來,整塊塞嘴裡,鼓著臉頰一口吃完。
品個屁!
報春,“?”
怎麼這塊不細細吃了?
沈君牧也意識到自己反應有點大,低頭扯袖筒擦槍,“有點餓了。”
這糕點羅萱也有,分明不是專門給他的。跟上次說養他一樣,說給了很多人聽。
梁夏這個人,慣會哄人!
他下次定不能上當!
梁夏此事全然不知,她睡了大概一個時辰吧,就被李錢叫起來上早朝。
外麵天還沒亮,雞都沒起呢。
梁夏宿醉加沒睡醒,整個人木訥地坐著,雙手抱著皇冠,兩眼發直。
這朝,非上不可是嗎?
跟梁夏有同樣感受的,還有禦史言大人。
言大人坐在轎子裡,聲若遊絲,好像快要背過去了,“慢些慢些,太顛簸了,顛的我屁股痛。”
下人把轎子放慢,她又不滿,“這麼慢,晃晃悠悠的,我都快睡著了。”
下人,“……”
下人看向轎子邊上的管家。
管家真誠建議,“大人,要不您下來走兩步呢?”
言大人頓時更不依了,嚷著,“這麼遠的路,你居然讓我自己走?我的腳哪能受得了。”
管家仰頭看天,相當心累。
也不知道怎麼回事,大概是半年前吧,她家大人一覺睡醒跟直接換了個人一樣。
比男的還嬌氣,比家裡的主君還能作,老老少少哄著她,這才能消停半刻鐘,讓人頗為頭疼。
好在今日早朝重開,總算把這尊佛送去朝堂了。
去禍禍彆人吧,求求了。
管家雙手合十,默默祈禱。
今日可彆這麼早下朝,言府上下,從人到狗,都想歇歇,祖宗保佑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