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覺得今日就是個陷進。
偏偏小皇上還讓李錢出去送她。
李錢問,“我去暗示兩句?”
梁夏一臉認真,叮囑道:“明示吧,我怕她聽不懂暗示。”
明示都有可能裝聽不懂,何況暗示呢。
所以李錢追出來,送沈瓊花出宮。
沈瓊花眼觀鼻,鼻觀心,絲毫沒有搭話的意思。
李錢不需要她說話,直接直奔主題,“將軍啊,讓小公子進宮,這也不是壞事啊。”
“您看,皇上跟小公子年齡相仿,又是女才男貌,多登對。而且您放眼整個大梁,能有幾個女子能有皇上這般功名這般武藝。”
“您就忍心把您那樣樣出色又優秀的兒子,嫁給一個處處不如他的尋常人湮沒此生嗎?”
李錢知道沈瓊花在想什麼,挑著七寸捏,“雖說皇上身份高了些,可據我所知,您夫郎嫁您的時候,您也已經是將軍了啊。”
當時萬家將兒子嫁給沈瓊花的時候,沈瓊花身上早就有軍功,已經是領兵打仗的將軍。
萬家不過小小的六品京官,將軍府卻是正一品,這中間隔的門楣差距,比將軍府和皇宮大多了。
可萬母依舊將兒子嫁給沈瓊花,這麼些年也沒攀過沈家半分權勢,甚至還時常往沈家貼補一二。
圖什麼呢。
沈瓊花頓在原地,心頭一震,好像陡然想通了一些事。
李錢笑,“將軍,好好想一想我說的話。今日沈小公子生辰,皇上特以此禮,恭賀小公子十七歲生辰快樂。”
她榜上無名,卻希望在他心底有名。
李錢雙手掌心托著明黃卷筒遞給沈瓊花。
沈瓊花垂在身側的手臂重如千斤,半天才拿過卷筒,“好,我會將這話帶到。”
沈瓊花不可能散朝就回家,等她散班回府的時候,就聞到了雞湯的香味。
沈瓊花眼裡不由帶出笑意。
因家裡條件艱苦,家中唯有孩子們生辰的時候,才會燉上十六隻雞,全府上下一同分享,吃肉喝湯,祝賀生辰。
沈氏會給孩子們準備新衣服,她會在飯前給孩子們耍一套大刀,借著月色,一家人聚在一起,喝著雞湯說著話,其實跟尋常人家並無不同。
“君牧。”沈瓊花到後院的時候,沈君牧正坐在桌邊拿著小刀雕刻木兔子,已經初見形狀。
沈瓊花硬生生彆開眼,將手裡卷筒遞給沈君牧,嘟嘟囔囔說,“小皇上說她雖然榜上無名,但其實考的不差,怕你不信,把卷子都托我送來給你看了。”
什麼生辰賀禮,這麼敷衍!
沈君牧聞言瞬間放下小刀,雙手在衣服上蹭了蹭,才去接卷筒。
沈夫郎也湊過來看。
沈君牧將卷紙小心翼翼展開,低頭看的認真。
沈瓊花好奇,“看得懂?”
“看不懂。”沈君牧誠實搖頭,一臉坦誠。
沈瓊花,“……那你看得這麼認真。”
她還以為兒子懂這些。
沈君牧抿了下唇,眼睛亮晶晶的,指腹撚著卷紙一角,小聲說,“但她字寫得好看。”
雖然讀不懂內容,但讀懂了心意。
沈瓊花低頭看沈君牧,沈君牧手指蘸了茶水,在桌邊無意識模仿梁夏的字跡,寫完覺得不像,紅了耳朵,扯著袖筒抹掉了,隻剩一片濕潤水痕。
沈君牧小心翼翼把卷筒收起來,放回房間裡。
沈夫郎趁機問沈瓊花,“隻送了這個,沒跟你說彆的嗎?比如什麼時辰抬頭看天?”
“說什麼?什麼看天?”沈瓊花一陣心虛,梗著脖子說道:“那誰也忒小氣了,君牧生辰,她拿幾張紙就糊弄過去了?”
小氣?
“你倉庫裡那些金銀,不都是人家開私庫給你送的啊,”沈夫郎嗔了沈瓊花一眼,“為什麼給你送那麼些錢,既是因為沈家大義,也是因為皇上仁善。可這裡麵還有一層原因,是因為咱家君牧啊。”
小皇上要不是對君牧有意,哪裡舍得讓人搬空她的私庫,再無私的帝王,對大臣可都做不到這一地步。
沈夫郎見沈君牧走遠,才悄悄跟沈瓊花講,“兒子說,晚上小皇上要給他放煙花雨,以此祝賀他生辰。”
沈君牧在沈瓊花麵前,臉上絲毫不顯期待,可實際上,從天色剛黑,就昂著脖子四處看了。
怕下麵看不見,還考慮讓報春搬個梯子,晚上他坐屋脊上看。
從沈府到皇宮,還是有段距離的,沈君牧怕看的不清楚。
“煙花雨?”沈瓊花道:“比武刀好看?”
沈夫郎隻是笑笑,然後表示,“我也想看煙花雨。”
哪個男子不想看煙花如雨般落下啊,這不僅是煙花,更是儀式感跟注重。
天色漸晚,雞湯味香濃,沈瓊花擦著寶刀,準備待會兒跟沈君牧好好武一把,直到戌時,頭頂不遠處的天空,綻開一朵煙花。
亮青色,在漫天夜色下燦爛綻開,火星如細雨一般,朝四周緩慢落下。
跟尋常煙花不同,這朵煙花相當的大,又大又亮,沒有濃濃的白色霧氣,隻有煙花本身的顏色。
一連三朵,都是亮青色。
沈瓊花仰著頭看天,耳邊聽到腳步聲,是沈君牧。
沈君牧朝外跑,誰知還沒到門口,就見沈瓊花背著雙手站在大門正中央堵他。
沈君牧,“……”
沈君牧低頭搓衣角,跟隻被抓現行的狗狗一樣,心虛地抿著耳朵耷拉著尾巴站在原地,卻死活不肯扭頭回去。
他想出去。
煙花沒在皇宮放,而是在沈府周圍,說明大夏出宮給他過生辰了。
“娘,我去一盞茶時間,”沈君牧抬眼看著沈瓊花,認認真真說,“看完我就回來跟您和爹爹一起吃飯。”
“也不用那麼急著回來。”沈瓊花仰頭看了下天色,輕聲歎。
沈君牧微楞,以為沈瓊花不要他了,腦袋空白了一瞬,頓時手足無措,眼眶都快紅了,呐呐道:“那、那我…不去了……”
“我不是那個意思,我是說出去玩的話,不用急著回來,我跟你爹等你跟你朋友過來一起吃飯。府裡不差銀錢,我讓人多做了幾個菜,熱熱鬨鬨慶賀你十七歲生辰。”
沈瓊花笑了下,眼角已經有皺紋,看向沈君牧,“去玩吧。”
沈君牧怔怔地看著她,“您,您同意了?”
“算是吧,”沈瓊花道:“我隻是想通了一些往事。”
她隻不過是在沈君牧跟小皇上身上,看見了當年的夫郎跟自己。
那時候萬小公子說要嫁她的時候,萬大人肯定很震驚,也曾想過她沈瓊花身為將軍,行軍打仗,就算府裡沒有男人,路上跟在邊疆肯定忍不住找男人,那時候萬小公子怎麼辦。
同樣的問題,當娘的都想過。
隻是最後,萬大人還是因為兒子心軟了,屈服了。
這也解釋了為何她嶽母一個文人,卻要看她打拳的原因。
不是她想看打拳,而是因為她兒子喜歡打拳的那個人。
當母親的,最終總會跟孩子妥協。
沈君牧試探著小步小步往外挪,邊走邊看沈瓊花臉色。
他見沈瓊花的確不阻攔,才露出笑意大步跑起來。
他如這個季節的風一般,輕盈又快樂,“那我去了。”
沈瓊花見他開心,也笑了,笑完嘴角一抽搐,忍不住伸手指方向,揚聲提醒他,“沈府往東南走,六百米,彆跑錯了地方。”
沈君牧果然腳步一頓,微微換了個方向,撓撓耳朵,扭身朝後跟沈瓊花揮手,倒退著走,“謝謝娘,我儘量早些回家吃飯。”
“知道了。”沈君牧離開,沈瓊花始終背在身後的另隻手才拿出來,粗糙寬大的掌心裡,躺著一隻青色的紙兔子。
小小一隻,滿身折痕,但卻的確是兔子模樣。
沈瓊花想,夫郎之所以這麼支持君牧,也是因為在他身上看見了曾經的他自己吧。
瞧見沈瓊花回來,沈夫郎一愣,眼裡慢慢溢出笑意,四毫不意外,“不攔著啦。”
“攔不住,小鳥一樣,撲棱著往外飛,”沈瓊花直搖頭,“兒子大了不由娘啊。”
皇宮裡放出來的青鳥,又忍不住飛了回去。沈瓊花這才發現孩子已經長大,有了自己堅定選擇的方向,她該放手了。
她雙手虛空合攏,獻寶一般,對著油燈光亮,手掌貝殼似的緩慢打開,露出裡麵的青色小兔子,“送你。”
沈夫郎眼裡露出驚喜,“學會了?!”
沈夫郎捏著小兔耳朵,捧在掌心裡,滿臉笑,“手還挺巧,不送兒子了?”
“不送,”沈瓊花雙手撐著腿,眼睛看著夫郎,溫聲說,“這些年,辛苦你了。”
沈夫郎見孩子們都不在,親了一口沈瓊花,明明心裡很喜歡,卻還是拿沈瓊花的話噎她,“呦~憑著一張紙,就想哄我啊。”
沈瓊花,“……”
這話好耳熟。
老妻老夫隨意地坐在門口台階上,相擁說著話,昂臉看今夜滿天煙花雨。
煙花下,梁夏站在杏樹邊,朝遠方看。
夜色中,有人朝著煙花的方向跑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