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第134章暮晚搖帶著言尚向……(2 / 2)

尚公主 伊人睽睽 14728 字 4個月前

言尚坐在榻上,老禦醫正在為他檢查眼睛,給他敷藥。

等老禦醫上過藥後,言尚閉著目,聽到暮晚搖在外麵和禦醫說了幾句話後,暮晚搖進來,淡聲:“我讓禦醫去給我外大公看病,我外大公初時推辭,在我強硬後他推辭不下,隻好就醫。禦醫方才告訴我,外大公的病說是急,但實則隻要好好養上兩三年,未必不能活到百歲。”

言尚側過臉,“望”向她,輕聲:“可是你外大公說的,是自己病入膏肓,他用這個借口,讓你來金陵見他最後一麵。如果禦醫沒說錯,那麼……是你外大公,自己不想活了?”

暮晚搖陷入沉思。

言尚低聲:“你舅舅被貶去南海,不得回金陵。然你舅舅是李氏出類拔萃的人物,你外大公需要你舅舅回來,主持李家。李氏是被貶,隻有你外大公去世了,你外大公才能厚著臉皮上書,求陛下讓你舅舅回金陵守孝。

“守孝三年,即使無官身在身,對你舅舅來說也無所謂。而三年後如何光景?世人皆知你父皇身體不好……你外大公在賭你父皇活不過三年。三年後,你舅舅依然可以留在金陵,扶持李氏東山再起。

“何況你這些年在長安勢頭漸盛,如今說服李氏和寒門結親,便是要李氏扶持寒門。可是李氏畢竟有前科,陛下不會放心李氏崛起。那麼,你外大公隻能讓自己死,讓你舅舅上位……新舊交替,用這種方式告訴陛下,李氏已經換了家主,換了新的人上位。新家主,可行新政。李氏扶持寒門,就不會讓陛下再轉頭壓李氏了。”

暮晚搖緩緩點頭。

她邊想邊說:“李氏如今與我互相依存。我來金陵,也是被我父皇囑咐,讓兵馬從李氏私兵那裡走,去長安。因為南方以李氏為尊,這些世家掩護下,不動用邊軍,長安那邊才會不知道。我父皇既然有求於李氏,那李氏自然也要謀位。

“我舅舅推薦了兩個李氏少年,到時候隨我們一起回長安,他讓我隨便給這兩個少年安排官位。我與李氏正在關係最融洽的時候,這種事情當然不會拒絕。”

暮晚搖走向坐在榻上的言尚身畔,將手搭在他肩上。

臉頰能感受到窗外吹來的風,聽到廊外隱約人聲。言尚不動聲色地往旁邊挪了一分,麵上也毫不在意一般:“那你如何想?你要讓禦醫為你外大公治病麼?”

暮晚搖沉吟片刻,輕聲:“他不想活了,我為何非要逼他老人家活?他不會感謝我。既然他自己不想活,我就當什麼也不知道吧。”

言尚低頭不語。

暮晚搖忽低頭看他,湊近他的臉。他感受到她的呼吸,猝不及防向後仰:“你做什麼?”

暮晚搖:“你臉紅什麼?”

言尚:“……”

他微繃:“窗子開著,外麵儘是人來人往,這裡是你外大公家!你說我臉紅什麼?”

暮晚搖稀奇,她指腹輕蹭他滾燙臉頰,低頭看他,似笑非笑:“你怕什麼?當日不是在我外大公和舅舅麵前,都承認你是我駙馬了麼?你都承認了,你還怕人看到我們親昵?”

言尚:“誰與你親昵了?不過是看在你外大公病重份上,我不想反駁罷了。誰是你駙馬了?哪裡有公文,哪裡有明示?誰與我商量過,誰問過我的意見?你自作主張,根本沒問過我,鬼做你的駙馬。”

暮晚搖笑:“這駙馬,一時半會兒消息也到不了。說不定長安那邊的旨意已經改了呢?我不與你商量又如何?到了今天這一步,難道你還會拒絕?”

言尚反問:“為何我就不會拒絕?”

暮晚搖臉色驀地沉下。

她咬牙:“你就嘴硬吧。”

她推他,言尚被她往旁邊推,以為她要坐,他隻好挪位給她。但是他才挪了一下,香風入懷,暮晚搖就坐在了他的大腿上,摟住他的脖頸。言尚本就有些紅的臉,立時紅得更厲害。

烏發下,他耳朵紅得如同一滴紅豆,極為可愛。暮晚搖愛的不行,聽他低聲:“你又乾什麼?”

暮晚搖低頭來與他唇輕輕挨著,笑吟吟:“言二哥哥,有沒有覺得身上很熱啊?”

言尚不自在地攏了下自己在大夏日都包裹得嚴實的袖口,他心涼身清,本沒有出汗,可是暮晚搖這般坐在他腿上鬨他,他確實有些熱。他踟躕了半天,忽反應過來:“……你不是又給我下藥了吧?”

暮晚搖得意地笑兩聲。

言尚當即漲紅臉:“太胡來了!你怎能、怎能……這裡是書舍!書舍!”

暮晚搖笑眯眼,如偷腥小貓一般來舔他。他又嫌惡又喜歡,又推她又抱她。他像個矛盾體一樣,討厭死了這隻闖禍的小貓,可是她投入他懷裡,他又舍不得將她扔出去。

珍惜般地緊緊攏住她抱他時,便也要忍受被她壓著親。

言尚與她推來推去、掙來掙去間,還是被暮晚搖強迫地到了原本擺著花瓶的圓架前。她隨手一推將花瓶砸地,那清脆聲弄得言尚緊張僵硬。可是她熱情地攬著她,赤足輕輕地蹭他的腰,言尚隻能步步淪陷。

而他還仰頭與她喘息著商量:“……不能回房麼?”

暮晚搖嬌俏又故意:“不能!我早就想和你在書舍中玩這個了……嗯……”

她一聲沙沙的吟,換他血液如崩,控不住自己。

而半是沉醉時,暮晚搖擁著他,下巴磕在言尚肩上。她側過臉,與他微有些汗濕的臉頰輕蹭。視線朦朧,快意如陣,暮晚搖手指勾言尚的肩,忽然來咬他的耳朵:“我有一個秘密要告訴你。”

言尚恍惚沉迷中,耳朵被她一咬,又刺又舒適。他不禁扣緊她,好一會兒才無奈啞聲:“你又怎麼了?”

暮晚搖悄聲:“我沒有給你下藥。”

言尚:“……暮晚搖!”

她哈哈大笑,趴在他肩頭拍打他的肩,被他的反應逗得前仰後合,又被言尚緊張撈入懷中,他伸手來捂她的嘴,讓她不要笑了——笑得這麼無所謂!

好像生怕彆人不知道他們在乾什麼似的!

--

過了幾日,李公在秦淮河上設宴,讓言尚和暮晚搖來吃宴。二人來的時候,見李氏子女都在,李公難得下了榻,穿著常服,和氣地對著他們笑。兩個小輩自然見禮,李執坐在自己父親身邊,讓出座位來,讓暮晚搖和言尚坐在李公旁邊。

李公先讓人給二人倒酒:“前兩日言二郎之問,讓我醍醐灌頂。搖搖,這一杯,是我們所有人敬你,我們欠你一句道歉,今日在此,我以李氏家主的身份,向你致歉。希望你原諒我們。”

暮晚搖受了他的酒,含笑:“我不介意的。”

和親離她已經過去了太多年,她又苦又難熬的時候是自己一個人扛過來的,遲來的道歉她不稀罕,也不在意。如今吃李公這酒,也不過是為了明麵上冰釋前嫌,雙方好心無芥蒂地繼續合作。

李公又敬言尚:“多謝言二郎一番話,打醒我這個老頭子。”

言尚說不敢,也是恭敬吃了這盞酒。

李公歎。

李公看他二人波瀾不驚的模樣,心中愈發感歎年輕人不可限量,而自己垂垂老矣。然自己雖垂垂老矣,卻還要為李氏子孫鋪路。

李公笑著讓眾人動著吃菜,席上氛圍極好,說笑間,不自覺地會說起以前的一些舊事。李公聲音蒼老:“我知道搖搖你心裡一直怪我們,但我也要為自己辯駁一句——深陷此局,不得不為家族著想。

“我等都是被推著走的。若能有其他法子,誰不想做個好人呢?誰肯安然坐汙泥塗炭之內,而不灑然處冰壺秋月之中?”

暮晚搖微笑,輕聲:“我已經說過,我不在意了。”

李公說:“我知道,你是懂事的乖孩子。你如今的樣子,和你母親當年一模一樣……你母親十六七歲的時候,就如你一般。我是恍惚了,才總想起當年的事,看到你就想起你母親。”

暮晚搖望向李公,慢慢道:“母親病逝,外大公一定很難過吧?”

李公臉色微暗。

他是真有些傷心,他側頭看向船艙外灰蒙蒙的天幕,喃喃道:“我膝下五個孩子,你母親是我唯一的女兒。我人至中年,白發人送黑發人,焉能不傷心?你問問你舅舅他們,他們幾個孩子裡,我最疼的便是你母親。”

暮晚搖看向李執。

李執似也陷入回憶,說:“三姐當年……確實很得父親寵愛。”

李公哽咽:“李氏風光,係於她一人身上,難道我忍心麼?我這麼一個女兒,日日捧在手心。現在想來也悔,她十幾歲的時候,那時候,我就不該讓她亂來。如果她不遇到你父皇……不遇到陛下!這一切,都會完全不同!”

暮晚搖靜半晌,說:“我以為母後與父皇是因世家與皇室的結盟而聯姻。”

李公道:“不是的。她十五歲的時候,女扮男裝,在金陵四處遊玩。”

他嘴角帶上一抹恍惚的笑:“那時人人皆知李氏三郎,誰知李氏三娘子?也許就是她整日玩鬨,才遇上了私訪民間的你父皇吧。你父皇和她結為兄弟,後來才知道是兄妹。你父皇喜不自勝,連夜向我來求娶你母親。我當時不肯,以為你父皇是個野小子,我李氏百年蟄伏金陵,怎能將女兒嫁給一個鄉野寒門?

“那一日,你母親出去看戲……回來時,她就告訴我,她要嫁你父皇。她與我斷食,與我抗爭。你父皇又來門前長跪不起,之後你父皇的皇子身份就暴露了。

“他們是真心相愛過的,他們是真心反抗我,真心要結為夫妻。你母親壯誌在懷,說你父皇就是她心中的大英雄,她與你父皇情投意合,要一起為天下子民做一番大事。

“他們心中儘是民!我那時笑他們可笑,他們隻兀自不服。我被他們打動……可是搖搖,你看看如今,又是什麼結局呢?你們皇室的門,是真的不該入啊。我好好的阿暖,毀於你父皇手中。而你父皇愛民麼?多麼可笑,他愛的是大魏,民隻是其中一部分而已。

“搖搖,言素臣,言素臣那日在堂上所說的愛民之心,就讓我想到當年的搖搖父母……一個輪回又一個輪回,滄桑間,三十年從中過。誰能回頭?誰忍回首呢?”

席間氣氛壓抑下來。

李公顫巍巍地,有人扶著,走到了船艙窗子前。他坐在窗下,一眾小輩都看向他。而他不回頭,望著船艙外的水流汩汩,就好像看著濤濤時光長河,從中逝。

眾人聽到他喃喃地哼著一小曲,聲音極輕,大約是金陵民謠,李氏子女聽得神色皆慟,有的人已忍不住啜泣。席上斷斷續續的哽咽聲中,言尚聽得真切,卻聽不懂金陵調子。

暮晚搖輕聲告訴他:“他唱的是這樣的——

“少年俠氣,交結五都雄。肝膽洞。毛發聳。立談中。死生同。一諾千金重。推翹勇。矜豪縱。輕蓋擁。聯飛鞚。鬥城東。轟飲酒壚,春色浮寒甕。吸海垂虹。閒呼鷹嗾犬,白羽摘雕弓。狡穴俄空。樂匆匆。”

言尚低聲:“是在唱你的父母,也是在唱那一代人的離去和蒼老。”

暮晚搖心中難受,輕輕“嗯”了一聲。

而老人家的曲聲漸弱,直到聽不見。滿席皆寂,李執推案而起,走向窗下。李執將手伸到老人家的鼻下,一會兒輕聲:“阿父去了。”

他回頭,看向自己的妻子,對妻子淡淡一笑:“從此後,我沒有父親了。”

他妻子全程揪著手帕,擔憂今晚之宴,公主會在席上發作。但她萬萬想不到,今晚之宴,是這樣的結局。她眼中的淚當即大滴滾落,淚眼朦朧地走向自己的夫君。

而所有李氏子孫離席,悲痛地撲向李公。

圓月當空,船艙在秦淮河上飄蕩。金光璀璨的河水,遠處的歡歌笑語飄來。而近處,一室哭聲,滿堂淒艾。

言尚將暮晚搖摟入懷中,輕聲:“縱是厭他,到底是親人。都說尋常生死事,然事到臨頭,誰能無情看透?”

暮晚搖將臉埋於他懷中,閉目流了一滴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