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滿樓後院是個花園, 開春之時是一片繁華麗景，隻是如今正值寒冬, 草木枯萎，隻有皚皚白雪壓在枝頭之上。幾隻鳥雀停在上邊休憩，在樹梢上留下幾個腳印, 被人驚到，撲棱著翅膀飛起, 震得樹上的雪粒子簌簌的往下掉。
陸妍一個沒察覺, 被頭上的雪粒子砸了滿頭, 幾顆雪粒子落進脖子裡，凍得她一個哆嗦。她仰頭，隻能看見幾隻黑色的鳥雀從眼前飛過，又跳到另一個更高的樹梢上。
這些小東西倒是挨凍！
陸妍笑了一下, 拿著帕子擦了擦脖子裡的水跡——雪粒子落在脖子裡，瞬間就化成水了。
“咦？”
陸妍突然看見樹下的雪堆裡有些動靜，像是有什麼動了一下，她走過去, 才發現那是一隻凍僵了的鳥雀，頭埋在雪堆裡，時不時的抖了抖身子，這才讓人知道它還是活著的。
陸妍伸手把這隻鳥挖出來，這隻鳥也不知道多大了。她一雙手都捧不過來, 渾身羽翼都是漆黑色, 極為豐滿, 也不知道是什麼品種的，如今被她捧在手裡身體還在微微顫抖著，整個鳥都凍僵了，摸著就像一個冰塊一樣。
陸妍拿帕子勉強把它包起來，兩隻手下意識的捂在一起。
“姐姐，你怎麼在這，我找你找了大半天了。”陸食從裡邊出來，就看見她蹲在地上不知道做什麼。
陸妍站起身，道：“沒事，我出來透透氣。倒是你，這麼急著找我做什麼？”
她一問，陸食才想起正事來，臉上瞬間就露出了憤憤的表情，道：“是急事……”
陸妍往裡走，一邊聽著陸食說著情況。
食滿樓處於綠水城最中心和最繁華的地段，而聚仙居，便在他們對麵，在一條街道上，兩家的生意自來就是你搶我的我搶你的，處於一個競爭的狀態。食滿樓關門，最受益的便是聚仙居，因而最不願意看見食滿樓重新開門的，聚仙居決定當居首位，這樣的情況下，聚仙居自然不可能看著食滿樓再次站起來，私底下肯定要做些事的。
“……你不知道聚仙居的人有多過分，說是隻要是今日在他們聚仙居吃飯，收費全部半價。而且，他們還專門讓人去街口攔人，讓人全都去他們聚仙居吃飯！”
陸食越說越氣，道：“這樣下來，誰還會注意到我們食滿樓開業？那個周老板也是，竟然想出這麼傷敵一千自損八百的主意來，全部半價，怕是不知道怎麼虧了，我看他肯定是腦袋進水了。”
“如果我是周老板，我也會這麼做。”
陸妍把手裡的鳥擱在火爐邊，把帕子折成被子蓋在它的身上——也不知道這鳥能不能活。
食滿樓和聚仙居相對著，對麵能瞧見他們食滿樓，而他們也能看見對麵聚仙居的情形。如今食滿樓還沒有客人上門，對麵聚仙居卻已經是客似雲來了，瞧著熱鬨極了。
這麼一對比，食滿樓可真是蕭索了些。
陸妍道：“整條朱雀街，能和聚仙居一較高下的隻有我們食滿樓了。如果我是周老板，我也願意舍棄眼前的利益，想方設法將食滿樓死死地壓住，爭取讓它再無翻身之地。一旦食滿樓不能維持，日後聚仙居一家獨大，眼前的利益又算得了什麼？”
陸食：“……姐姐，你究竟是站在哪一邊的啊？”
陸妍笑，“我是陸家人，當然是站在我們陸家的……我記得今天廚房送了一隻野鹿來。”
她這話題轉換得太快，陸食瞬間都沒回過神來，楞了一下才道：“是送了一隻，底下的村子有會打獵的，經常會送一些野味來。除了野鹿，還有幾隻野雞了。”
陸妍食指在窗戶上敲了兩下，道：“讓人把野味處理了，等下我要用。”
陸食不解其意，不過還是按照她說的吩咐下去了。
*
今天陸家食滿樓重新開業，s省許多人都是關注著的，要知道這可關係到日後陸家還能不能站在s省上層之流的問題，還有他們還有沒有要繼續和陸家保持“友好關係”？
“聽說陸家現在的主廚是陸家的大小姐……”
“陸家大小姐？陸家的廚藝不是傳男不傳女嗎，這位大小姐可真的有手藝？”
“誰知道了，有沒有真材實料，等下就知道了。最主要的是，這位大小姐可是顧家孫少爺顧城的未婚妻了，兩人可是打小就訂下的親事了。”
“哦？還有這回事？可是，這位顧少爺，和那位葉小姐可是打得火熱啊。”
“親事什麼的，能不能成還不一定了。倒是聚仙居，還真是狠得下心，如果食滿樓真的做不下去了，看來聚仙居要居首位了。”
“也不知道陸家對此，要怎麼應對了……”
……
眾人議論紛紛，對於食滿樓，實在是關注得很。
“咦，那食滿樓在做什麼？”
有人眼尖的看見食滿樓裡邊走出幾個人來，手裡還拿著一些東西，看那樣子，竟是在門口升起火來了，看得人一臉茫然。
火堆升起來，食滿樓的人在上邊架了一隻已經處理好的野鹿。
眾人一臉懵逼，有人出聲道：“食滿樓這是……打算在門口烤肉？”
他們也算是見過世麵的，還真沒見到有幾個酒樓開業的時候，在酒樓門口生火做飯的。而其他人，對於這個情況更是少見了，很快的，食滿樓附近就圍了不少圍觀的人。
陸妍從酒樓裡走出來，她穿的還是習慣的襖子長裙，頭發全部挽了上去，一張臉明豔動人，將修長的脖頸完全的露了出來。
看著出來的是個漂亮小姐，這下，眾人更驚訝了。
怎麼瞧著，她都像是即將款款赴宴的高門貴女，一舉一動，都是旁人說不出來的貴氣優雅。她的手裡擺弄的應該是筆墨紙硯，而不是現在這樣，腰上係著圍裙，一副廚娘打扮。
對於四麵八方的目光，陸妍眉眼不動，眼裡半分波瀾也沒有，隻是挽起袖子，開始料理火架上的那隻野鹿。
“嗤~”
架上的野物在火上，顏色慢慢的變成了金黃色，上邊油脂湧動，彙聚在一起，最後滴落在火堆裡，發出一聲十分明顯的聲音。而這一滴油，更像是滴到了人的心裡，那叫一個香啊。
鋒利的小刀在手中轉了兩圈，銀光閃動，陸妍拿著刀將肉微微切開，這樣能讓肉烤得更透一些，調料也能更加浸在肉裡。
拿出一個罐子，調料刷又在上邊刷了一層，霎時間，那股香味更香了，簡直瞬間被放大了數倍，真的做到了什麼叫做“香飄十裡”，整個朱雀街的人似乎都聞到了這個味道。
“這是什麼香味？”
“媽啊，口水都要流出來了。”
“好香……”
“咕嚕！”
那一瞬間，大家很明確的聽到了咽口水的聲音響起，但是也沒人追究到底是誰在那偷偷的咽口水，因為他們都在偷偷咽口水了。
“好香啊，姐姐，能吃了嗎？”陸食吃完早餐沒多久，可是聞著這個味道，他覺得自己還能吃下一頭鹿。
陸妍拿著刀片了幾片肉下來遞給他，道：“還沒烤好，你可以先嘗嘗。”
陸食小雞啄米的點頭，在眾人灼灼的目光中，沒有任何壓力的夾著肉片放進了嘴裡。
香！
吃到肉，陸食感動的都快哭了，真的是好吃。
陸妍給他片下的肉是最外邊的，外邊的皮泛著金色的光澤，被烤得焦黃，吃進嘴裡特彆香，焦香焦香的。香味濃鬱的醬料已經滲了進去，和鮮嫩的肉完全的融合在了一起，形成了一種極為豐富的口感。
挑剔的舌頭得到了很大的滿足，陸食臉上露出十分幸福的表情，其他人看了想打人——味道已經夠香夠饞人了，你吃了也就算了，還露出這麼享受的表情，簡直就是討打啊。
野鹿繼續在火上烤著，陸妍轉到一邊剛搭起的灶台，將處理好的野雞拿了出來，白嫩嫩的野雞在火上微微烤一下，將上邊細細的絨毛燒掉，然後陸妍開始處理這隻野雞了。
在桌子上看了一眼，她像是沒有怎麼思考，隨意取了食材往雞肚子裡塞，什麼香菇，糯米，雞蛋的，然後把雞肚子給縫了起來，外邊抹了調料便用寬大的荷葉裹著（這時節已經沒了新鮮的荷葉，她用的是泡開的乾荷葉），然後拿了淤泥將整隻雞都抹了個便。
看著她的動作，其他人嘀咕道：“這個樣子，這是在做叫花雞？”
“應該是……要說叫花雞，還是聚仙居的叫花雞地道，我嘗過一次，那個味道可真是……”
“這陸大小姐不知道做出來的叫花雞是個什麼味道，嘖，看那烤肉，也不知道怎麼弄的，那個味道簡直香死個人了！”
叫花雞的做飯，很多人都是知道的，尤其是外邊抹上淤泥塞進火堆裡烤，這幾乎是叫花雞的標誌了。而這麼多做叫花雞的，卻隻有聚仙居的叫花雞的味道最讓人讚歎。再聯想到今日聚仙居的所作所為，眾人心裡都回過味來了——陸家這是在和聚仙居，打擂台了？
食滿樓這邊這麼大的動靜，聚仙居那兒自然也得了消息，聽到陸妍竟然在做叫花雞，周老板心裡突然有了一種不好的念頭。
在屋裡轉了兩圈，屋裡還另外坐著一個人，見他這樣坐立不安的樣子，便道：“那陸妍不過是個黃毛丫頭，性子還木訥，周老板何必擔心？陸家的廚藝向來傳男不傳女，陸食是個扶不起的阿鬥，那陸大小姐……我在陸老爺子身邊呆了這麼久，陸老爺子要是真的把手藝傳給她，我怎麼會不知道？”
周老板意味深長的看著他，道：“你再怎麼樣，也隻是姓黃而已，你能百分百確定陸老爺子真的沒有留一手嗎？兩人一個外人，一個雖然是女兒家但是卻是姓陸的，你說陸老爺子更信任誰？如今陸家那邊陣勢已經擺出來了，要是陸小姐真沒幾把刷子，他們敢這麼做？”
黃仁愣了，也詞窮了。
他也忍不住去想，當初陸老爺子是不是對他有所保留，並沒有將陸家所有的菜都傳給他，而那陸妍，才是他真正的傳人？
越想，黃仁就越覺得有可能。
性格卑劣的人總覺得其他人也是和他一樣卑劣的，而黃仁現在就是這樣。因為他換位思考，覺得如果自己是陸老爺子，那麼相較於一個外人，肯定會更喜歡自己的孫女。
“那個老匹夫！”黃仁已經認為心裡的猜想是真的了，忍不住鐵青著臉罵了一句。
周老板雙手負在身後，心裡搖了搖頭，這位黃仁手藝的確不錯，可是為人上嘛，倒是差了些。
從他們這裡看去可以看見食滿樓那裡裡三層外三層圍了一堆人，遠遠的，一股濃而不膩的肉香竄進鼻間，瞬間就將肚子裡所有的饞蟲都勾了出來。
“你們繼續盯著那邊。”周老板吩咐道，屋裡兩個人立刻出去了。
那邊陸妍拿著刀將鹿肉全都片了出來，小小的一把刀在她手裡如臂使指，隻見白光刷刷刷閃動，架子上的鹿肉變成了一片片肉落在盤子裡，很快的就隻剩下一具鹿架骨杵在上邊了。
烤肉這東西，的確香，可是光吃肉卻會讓人覺得有點油膩。
陸妍便烙了餅裹著，不然就是取了冬日的生菜，在裡邊裹上鹿肉，再配上其他材料一起吃，這樣的吃法很大程度上可以解膩。
雪白的盤子上描著紅梅，上邊擱著烤得金黃，冒著油光的鹿肉。
陸食近水樓台先得月，在其他人羨慕嫉妒的目光中吃了好幾盤鹿肉餅了，那叫一個美滋滋——不高興？誰讓你沒有個好廚藝的姐姐的。
“來來來，今天烤鹿肉免費品嘗，大家在這邊排隊，先到先得啊。”陸食大聲喊了一句，瞬間眾人就動了，一個個的按著陸食說的排成一對。
“唔！！！”
拿到鹿肉的人迫不及待的咬了一口，然後雙眼噌的就亮了。
餅是綿軟的，烤得正好，滿滿的餅香，裡邊的鹿肉更是好吃得讓人把舌頭都給吞下去了，起到了一種畫龍點睛的作用，瞬間讓嘴裡的味道上了好幾個檔次。
生菜，餅很好的中和了烤鹿肉的油膩，最後剩在嘴裡的隻有滿滿的肉香，那醬料也不知道怎麼做的，全部浸透在了肉裡，每一嘴都有最豐富美味的口感。
“好吃！”
“爽！”
“……”
吃到鹿肉的人毫無疑問都是極為滿足的，從他們的表情你可以知道，他們手上的食物，那是真的好吃，具體好吃到什麼程度，不知道，反正肯定很好吃了。
這下，沒吃到的人對那滋味更好奇了，口水悄悄的吞了又吞的，讓他們離開，他們還不願意——沒得吃，聞聞味道也不錯的。
最後的鹿骨架被陸妍的讓其他人給敲碎了，隨手扔到了一邊的大鍋裡。
陸妍去火堆裡扒拉那隻叫花雞，外邊的泥土已經被烤乾了，用力一敲便碎了，露出裡邊裹著荷葉的野雞，熱氣騰然。
雞肚子裡的東西全都燜熟了，陸妍拿著勺子挖出來，糯米一顆顆浸足了整隻雞的精華，米粒顆顆分明，亮晶晶的，一挖出來，熱氣騰騰，裡邊還有香菇碎，煮熟的雞蛋切成兩半放在最上邊，黃澄澄的蛋黃露出來，竟然還是個雙黃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