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都一中, 風雨操場。
五花八門的物件堆成小山的形狀,塞滿了整個器材室,宋可隻說需要材料, 越多越好, 沒規定具體的種類, 因此除了用來堵門的重物,其他人把能搬的東西全都搬了過來。
孔子奇放下最後一個籃球收納筐,環著田燚的脖子湊了過來。
兩人剛到宋可麵前,還沒張嘴, 他先比了個大拇指:“牛x!雖然這樣有點欺負周公主, 但我還是想說,太tm解氣了!”
田燚被他勒著脖子,四肢在空中胡亂撲騰,掙脫不得, 腳後跟發力狠狠踩了他一腳,孔子奇吃痛鬆手, 抱著腳丫滋哇亂叫,單腿一蹦一跳的, 像隻靈活的火烈鳥。
這兩人雖然天天打打鬨鬨, 關係卻是真的不錯。
“對了宋可,田四火讓我問你, 剛才那嗖嗖嗖飛來飛去的是什麼東西, 好帥!”
“孔子奇, 明明是你想問,為什麼要賴我呀?”田燚氣呼呼地反駁。
“哎呀你問我問不是都一樣嗎?”孔子奇笑嘻嘻的,靠近田燚耳朵嘀咕,“你跟她關係好嘛~”
宋可也沒藏著掖著, 從口袋裡把東西掏了出來,是一枚刃薄如紙,長約七寸的柳葉刀,末端係著鮮豔的紅綢,昏暗的室內光線下,刀刃表麵覆著一層幽幽的藍光。
孔子奇吹了聲口哨,眼睛都亮了。
“送你。”宋可看他喜歡,大方地將飛刀遞過去。
“真的嗎?那我不客氣啦!”孔子奇大喜過望,一點都沒推辭就收下了。開玩笑?客氣什麼客氣,這可不是普通的飛刀,這是傳說中的異能飛刀!削鐵如泥,百發百中,就算他不會用,拿來辟邪都是好的。
“宋可,你真的要走嗎?”田燚在旁邊小聲問道。
“嗯,等莊青硯好、好了,就走。”
田燚頗為不舍地“哦”了一聲,他人微言輕,在安全區裡說不上話,連蔣銳都沒辦法說服宋可,加上徐立人默許的態度,看來宋可離開的結局是無法更改了。
孔子奇和田燚搬完東西,合上門出去,偌大的器材室裡隻剩宋可一人。
麵對滿地堆積的器材,宋可神情專注,將手放到最近的鐵架上,不過須臾,近兩米高的鐵架原地消失,幻化為三把嶄新的工兵鏟,接著是第二件、第三件……
如同一道井然有序的流水線,大批的製式兵器在宋可手裡一字排開,逐漸展露出崢嶸的勢頭。
同時與上百件靈器連接,加速了宋可體內異能的流失,龐大的異能場漸漸力有不逮,難以為繼,她心念一動,乾脆切斷了與這部分異能的聯係。
幾乎瞬間,宋可察覺到自己和這些靈器失去了感應。
這還是她第一次做切斷異能的嘗試,宋可望向手裡的工兵鏟,凝神思考片刻,再次釋放異能,幾秒過後,剛剛成型的靈器被摧毀消散,裡麵的異能卻並沒有回到她體內。
切斷聯係以後,異能變成單向存在,無法回收了麼?
這樣一來,這些靈器不再需要她費心思維持,雖然威力會下降,倒是更容易轉手流通了。宋可留了個心眼,在每把靈器的柄上都做了隱蔽的記號,按照自然消耗速度,這批靈器裡的能量大約能維持2-3年左右,耗儘後就會碎裂消失。
一百把武器,雖然不是她目前能夠承受的極限,但是短時間內異能的巨大消耗,還是給她造成不小的負荷,宋可數著滿地閃閃發光的靈器,慢慢喝水休息,恢複疲憊的精神力。
考慮到使用者是一群沒有格鬥基礎的高中生,她隻幻化了兩種武器類型:開-山刀和工兵鏟,這兩種冷兵器一來比較容易上手,二來能守能攻,對付喪屍尤其有奇效。
器材室外麵一直有人守著,等宋可出來,幾個安全區的骨乾立刻越過她,進屋清點數量。宋可沒有動作,一百把武器,不多不少,她已經交出去了,至於怎麼分配是他們內部的事情。
負責清點數量的男生出來後,朝站在後麵的徐立人點了點頭:“徐老師,齊了。”
交易完成,宋可也懶得和他們假惺惺地交談,頭也不回地離開原地。
另一邊,對莊青硯的治療正在進行中,情況卻並不順利,周安琪似乎有點暈血,莊青硯的斷腿又形狀駭人,光是看著就令她臉色慘白,手裡動作經常中斷,捂住嘴巴就要衝到一邊吐。
宋可搬了個馬紮,在她麵前坐下,盯著看了半天,毫無征兆地抓住她的手腕,周安琪下意識地想甩開,無奈宋可力氣太大,猶如鋼爪一樣紋絲不動。
她剛剛被武力恫嚇過,骨子裡對宋可的戰栗感還沒消散,即使心裡再不情願,此刻也不敢肆無忌憚和這位煞星嗆聲,隻能虛張聲勢地問:“你……你想乾嘛?!”
宋可麵色冷凝,視線指向輪椅上的莊青硯,如果忽略他過於慘淡的臉色,男人的五官哪怕在這種時候依然優越,然而從膝蓋往下,半截畸形扭曲的小腿破壞了這份完美。
“為什麼會這、這樣?”
許是她的眼神太過恐怖,周安琪連牙關都在顫抖:“我已經幫他止血,也儘量讓傷口愈合了,他的腿……他的腿……隻能這樣,要我說,能保住命就不錯了!”
從表麵來看,莊青硯右腿的傷口確實已經愈合,然而真正摸起來卻綿軟無力,裡麵斷骨嶙峋,雜亂生長,導致整條小腿隻能被迫保持蜷曲的姿態。
“你是、故意的嗎?”
周安琪顧不上恐懼,憤怒地站起來:“宋可!你少血口噴人!這關我什麼事,他的腿斷得跟碎碎冰一樣,我又不是醫生,我哪知道怎麼接?再說我異能剛碰到他就自動吸收了,我又沒法控……”話比腦子快,一出口就發現說多了,追悔莫及地咬住嘴唇。
沒法控製自己的異能。
宋可敏銳地抓住關鍵,腦海裡有了結論:看來她隻是能力不足,沒有故意在治療上動手腳。
再待在這裡也無用,宋可整理好莊青硯的褲腿,推著他準備離開。
周安琪在背後畏畏縮縮地追問:“人我已經救了,所以你什麼時候滾……走啊?”
“你明天,再、再給他檢查一次。”
“憑什麼?!”
宋可麵無表情地看她一眼。
常人難以察覺的空間裡,霸道的異能排山倒海般壓來,周安琪渾身汗毛豎起,嘴巴先一步妥協:“知、知道了!”
*
莊青硯感覺自己在一片冷霧中穿行,周圍是無數張看不清的臉孔,它們陰沉地注視他,遲緩地貼近他,迫不及待地伸出一雙雙手,拽住他的雙腿,掐住他的喉嚨,捂住他的嘴巴,將他拖入無邊的沼澤,共赴沉淪,即將窒息的前一秒,他猛地睜開眼睛——
視野漸漸定焦,宋可手裡捏了張紙巾,距離他鼻尖不到兩寸。
莊青硯眼神冰涼,條件反射地想要揮手拍開,隨即又察覺這動作與他如今營造的“人設”不符,頓了頓,眼角軟化下來,勾勒出一個虛弱又清俊的笑容。
宋可沒介意,甚至壓根沒注意到他細微的表情變化,見他醒了,把手裡的紙巾丟給他:“周安琪替、替你治療過了,你現在、怎麼樣?”
莊青硯低頭望向自己的腿,那種如同附骨之疽的陰鬱感再次籠了上來,他很快察覺到不對:整條右腿,從腳踝到膝蓋仿佛被注射過量的低劣麻醉劑,神經細胞徹底壞死,經脈麻痹毫無實感,僵硬得宛如粗製濫造的假肢廢料。
莊青硯眼睫顫動,雙手撐住輪椅,試圖站起來。
“哐啷——”失去一條腿後,身體難以維持平衡,他偏離重心,重重摔在地上。
廢物。
他捏緊拳頭,在心裡緩緩吐出這個詞。
莊青硯拖著傷腿熬過一整天,當然知道自己的傷勢不容樂觀,必須及時得到治療,他雖然兵行險招,拿命來豪賭,但其實有七成的把握宋可會救他,果然,他賭贏了。
然而他高估了“周安琪”的能力,這位新覺醒的治療係異能者,恐怕連D級異能都沒有,這也就算了,她竟然還是個毫無醫學知識的白癡,隻顧縫補皮膚表麵平整,完全沒考慮血肉筋骨的走向,導致他成了真正的殘廢!
廢物。
他緊緊握住輪椅把手,又在心裡默念一遍,不知道是在罵周安琪,還是他自己。
宋可沒有扶他,莊青硯低著頭,手背的青筋繃得很緊,她看不清此刻他臉上的表情。
“周安琪的異能是、是止血和傷、口愈合,但她控製,很差,不會接、接骨。”
她抿了抿嘴,把之後的打算也說了出來:“明天再、再檢查一次,然後我們,離開這裡。”
“怎麼?這是救我的交換條件?”莊青硯支撐自己坐回輪椅上,冷淡地回應。
他向來自負聰明,很快推測出宋可話裡隱含的意思。
“嗯。”宋可簡單說起用靈器交換的前因後果,她當著徐立人的麵武力脅迫周安琪,算是破罐子破摔,和安全區徹底撕破了臉麵,繼續留在這裡不知道還會有什麼隱患,就算周安琪不提要求,她自己也打算離開。
何況她來這裡的初衷隻是為了探聽異能者的情報,在遇到莊青硯後,這些問題算是迎刃而解。
“走之前……殺了他們吧。”
莊青硯聽完後,輕飄飄地說了一句。
他臉上似笑非笑,初次見麵時那種漫不經心砍死兩人的戾氣又冒了出來:“殺了他們,就沒那麼多麻煩了,你想去哪就去哪,沒人可以命令你。”
宋可盯著他沒說話。
兩人目光相撞,誰也沒率先移開,時間一分一秒流逝,莊青硯漸漸收斂笑意。
“開個玩笑,”他背靠輪椅,重新恢複懶洋洋的狀態,那些尖銳的刺猶如曇花一現,極為隱蔽地收了回去,“隻是沒想到,你會這麼不受待見。”
這個人的情緒轉換得太快,宋可無法確定,剛剛那一瞬,他是否真的動了殺心,原地站了幾秒,沒看出什麼異常,宋可從包裡翻出條嶄新的毯子,蓋在他腿上。
“你的腿,我會、會治好的。”
莊青硯垂眸瞥她一眼,任由她動作:“沒那麼容易,治療係本來就稀少,我現在的情況,就連A級都不一定有把握。”
他倒不是故意為難宋可,想要做到真正痊愈,和常人一樣能跑能跳,就得把已經錯位的骨頭與筋脈再次敲碎,用異能重新接回正確的位置,其過程的精細度堪比一場頂尖的外科手術,普通的治療係異能者根本無能為力。
“我、會、治好的。”
宋可固執地重複了一遍,她很少承諾什麼事,但凡說出口,就一定要做到。
有很長一段時間,兩人都沒有說話。
耳邊縈繞的,是喧鬨的人聲,淅瀝的雨聲,唯獨他們所在的角落,靜默得格格不入。
宋可感受到了一種名為“愧疚”的情緒,以及更多的難過,人是她撿來的,是她信誓旦旦地說要對他負責的,結果卻搞砸了,不僅沒能治好莊青硯的腿,還連累他必須跟著自己再次奔波。
“對不起。”
她抱緊自己的背包,沮喪地縮成一團。
隔了好一會兒,莊青硯才淡淡出聲道:“不用道歉,不是你的錯。”
宋可搖了搖頭,心情依然低落:“你沒,說錯,他們都、都討厭我。”
莊青硯聞言,目光落向角落,宋可蹲在那裡,跟霜打的小白菜似的,頭頂陰雨連綿,形狀蔫了吧唧,看起來可憐兮兮的,一點都不水靈了。
“都?你做了什麼?一口氣得罪那麼多人?”他換了個更舒服的姿勢,眼底升起點興趣,“我記得D區實行的……應該還是集體教育?你是炸了學校?還是燒了宿舍?按你的性格,總不能是把所有人都揍了一頓吧?”
宋可睜大眼睛:“!”為什麼?又被猜中了。
她弱弱地辯解:“沒沒、沒有,不是所有人,就……就幾十個。”
“就——”莊青硯拖長尾音,慢悠悠地強調一遍,“幾十個。”
“…… ”
“你挺能打呀。”
“還、還行?”
“……”
“…………?”
長久的沉默裡,莊青硯的一聲輕笑衝破了尷尬的氣氛,他轉動輪椅,好整以暇地望向宋可:“所以這幾十個人,為什麼要揍他們?”
宋可手指捏緊背包帶:“因為……因為……”
聲音越來越小,說著說著就沒了下文。
半天沒等到回答,莊青硯耐心依舊,修長的手指一下一下敲擊著輪椅,垂眸再抬眸,不過眨眼的功夫,臉上已經換成另一種表情:“讓我猜猜,我們宋同學這麼善良,一定是那些人的錯對不對?”
宋可倏地抬頭,從背包後麵露出兩隻烏溜溜的眼睛,直直地盯著他。
莊青硯含笑不語,眼神篤定,一副完全信任她的模樣,宋可心裡繃緊的弦不知怎的就鬆了鬆,仔細想了想其實也沒什麼不能說的,慢慢開口道:“我以前,在花都上、上學。”
這是第一次,她主動向彆人說起那段經曆,許是時間過去太久,當時的感受也變得遙遠,再開口的時候,宋可的心境意外的平和。
……
三年前。
聯盟出台新的義務教育普及法,將初高中學製合並為五年,並重新分配各地區教學資源。當時宋致遠早已病入膏肓,卻還強撐一口氣,托程老的人脈搞到了入學名額,讓一直“家裡蹲”的宋可也有機會去上學。
宋可從小遠離社會,“上學”對她來說是一種完全新奇的體驗,於是高高興興地就來了花都。
花都(D99區)是D級名城,一中又是新學製下區內招生最多的學校,從F177區來的“鄉下妹”宋可就像一滴小水珠混入大海,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
她在班裡是小透明,每次考試成績發揮穩定——倒數五名以內。因為天生結巴,說話慢表達差,和同學之間也沒有多少交流,但宋可很滿意這樣的生活,平時就在花都上學,周末就坐最便宜的公共航線到嶽山(E166區)習武,和F區不同,D區和E區之間的交通相對正常,費用也不高。
就這樣,到第一學期快結束的時候,宋可平靜的生活被打破了。
六月底,盛夏的午後,宋可飯後消食,經過室外籃球場,被場內傳來震耳欲聾的歡呼聲和呐喊聲所吸引,忍不住扭頭去看。
恰在此時,一道矯健的身影從她眼前閃過,奔跑,轉身,眼花繚亂的帶球過人,緊接著高高躍起——扣籃!少年穿著白色的寬大籃球衫,如同一隻展翅高飛的白鷗,單手掛在籃框上足足好幾秒,然後輕鬆落地,儘顯張揚。
“……啊。”宋可張開嘴,自言自語地嘟囔一句。
她無法理解這種一群人搶一顆球的行為,倒是靈光一現,對少年剛剛的步法頓生領悟。
如此花裡胡哨的步法,肯定就是師父經常掛在嘴邊的“菜雞死於動作多”吧?看起來好看,實則漏洞百出,放到實戰裡,她能迅速找出100鐘破解方法。
不知不覺中,她停住了腳步,目光直勾勾地盯著球場。
一顆籃球骨碌碌滾到她腳下,白衣少年逆光站在籃筐底下,朝她遙遙喊道:“喂!同學,幫忙把球丟回來!”
宋可雙手捧起籃球,看了看少年,又看了看他頭頂的籃框,她以為少年的意思是讓她和他剛剛一樣,把球丟進框裡,於是慢吞吞地應了聲“哦”,隔著將近三十米的距離,手腕輕輕一推。
那顆籃球在空中畫出一道完美的拋物線,正中籃網。
球場裡正聊著天,整理腕帶的男生紛紛傻眼,更有甚者直接一口礦泉水噴了出來:“我x?”
白衣少年也愣了愣,很快小跑過來,把手裡的另一顆球拋給宋可:“同學,再丟一個試試?”
宋可莫名其妙,當著他的麵又扔了一次,籃球再次落網,驚歎聲此起彼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