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曆33年11月7日,周四,LAK0017集中銷毀的固定日期。
而因為謝嵐生日,文森特帶著謝斫提前一天返回北郡,或許是命運讓他們躲開一劫,次日,震驚聯盟的洛亞克核泄漏爆發,整座實驗室被夷為平地。
聞此噩耗,整個科學界扼腕歎息,感慨文森特多年心血付諸東流,人類進化推遲數十年。
無人知曉,謝斫早就用異能「全知全能」記錄下所有數據,火種項目隨時都能延續。
但文森特卻沒有立即重啟研究,事故發生的一個月後,他心事重重,顯得沉默且挫敗。
直到某天,文森特收到了一份定時發送的實驗日誌,儘管機器已經損壞,但這份每月彙總的報告還是抄送到了他手裡。
在這份報告裡,文森特發現了一個驚人的事實。
LAK0017,竟然在核事故爆發前六小時,恢複了生命症狀!
這段時日的沉鬱一掃而空,文森特好好睡了一覺,開始複盤相關數據。
中樞資料丟了?沒關係,謝斫腦袋裡還有備份。
他要求還原LAK0017的所有記錄,這樣一來,謝小少爺偷偷投喂營養劑的事再也瞞不住。
“你總共喂了多少營養劑?”文森特嚴肅地盯著自己的兒子。
“521支。”謝斫忐忑地交出一張表,什麼時間,投喂了多少,交代的清清楚楚。
饒是文森特也倒吸一口涼氣,眼皮直跳。
倒不是因為錢的緣故,科研本來就燒錢,而是他怎麼就忘了,謝斫不到一歲就能破壞他的實驗,這小子肆意妄為慣了,有什麼做不出來的?
但是,明明吸收過量營養劑的LAK0017,為什麼沒有任何異常?
不,要說異常……它能堅持到第四階段,就是最大的異常。
文森特想到一種可能,一種讓人心驚肉跳的可能:“它覺醒了。”
謝斫微怔:“什麼?”
文森特仔細翻看LAK0017的生命體征變化:“從時間節點看,每次投喂後的融合實驗,它的狀態都能回到峰值,它應該早就覺醒了自愈異能,隻是需要營養劑才能激活。”
謝斫的行為歪打正著,如果他沒有給它那麼多營養劑,或許LAK0017早就死於某一場融合實驗,正因為有自愈異能和充足營養劑的支撐,LAK0017挺過幾千次融合實驗,走到第四階段。
“已經沒有意義了。”謝斫沉默片刻,睫毛投下陰影。
“……是啊。”文森特歎息。
LAK0017是否擁有自愈異能,已經無從判斷,即便它真的覺醒,也早就被程序銷毀,被洛亞克的核爆炸抹去了所有痕跡。
謝斫摩挲著那張投喂表,有些出神。
文森特拍了拍他的肩:“這件事,除了你和我,不要告訴任何人,包括你媽媽。”
火種項目的實驗體覺醒異能,還是極為特殊的自愈類,哪怕LAK0017已經死亡,它曾經的存在就像潘多拉魔盒,一旦公布必將招來災厄,到時候聯盟掀起腥風血雨,知情人將不得安寧。
謝斫心情沉重,緩緩頷首:“我知道。”
火種的失敗,成了文森特的心結。
一年後,他決定重啟項目,卻遭到謝嵐的強烈反對,因為長期耗費心力,文森特的健康狀況岌岌可危,全聯盟都在關注他的研究進度,謝嵐卻更在乎他的身體,甚至強製中斷了出資。
兩人爆發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冷戰,蒼鸞與青嵐的關係降至冰點。
然而一切都停不下來了,聯盟高層突然介入,時任中央庭議會首腦的古洪浥,成為新的出資方,火種項目更名為“永生計劃”,新實驗地建在白莘,古洪浥表示,將全力支持文森特的科研。
青嵐內部分成不同派係,以文森特和寧榮為首的初心派,希望延續火種的抗癌研究,與之相反的則是極端的激進派,他們轉向人體實驗,更瘋狂地追求“永生”。
謝嵐最終還是認輸了,文森特是個執拗的人,如果沒有她,他肯定說到做到,一輩子獻身科研,謝嵐被他吸引,因為他心軟,做不到親手斬斷他的理想。
她派了最好的醫生,最信任的親兵跟在文森特身邊,既是保護也是威懾,也不再抓謝斫回北郡,無論軍務多麼繁忙,她每月都會抽出時間,來白莘陪伴文森特。
文森特日以繼夜地泡在實驗室裡,越來越見不到人。
無論複盤多少次,距離LAK0017的成功總是差一點:實驗過程,基因融合順序,每階段營養劑數量都一模一樣,到底差在哪裡?
當時他已經很久沒露麵了,但青嵐的日常運轉還要進行。
文森特是最偉大的天才,也是最純粹的瘋子,他做出了一個驚人的決定:把自己的基因和謝斫的融合,臨時覆蓋謝斫的生物信息,並替換了青嵐內部的ROOT(超級管理員)權限。
“行了,你現在是我了。”做完一切的文森特長舒一口氣。
“我可不當文森特,”謝斫對鏡端詳自己,更換成融合基因後,他的瞳孔顏色明顯變淺,“要叫也應該叫莊青硯。”
“隨你。”文森特笑了笑,眼下的黑眼圈愈發深重。
謝斫薄唇緊抿,轉頭凝視他:“值得嗎?你為他們付出這麼多,外麵的人不會感激你的。”
文森特平靜搖頭:“我不是為他們,我也不需要任何人的感激。”
謝斫永遠理解不了文森特的執著,但不妨礙,他尊敬他的父親。
十六歲的謝斫擁有青嵐最高權限,他替文森特監察各地實驗室,處理所有日常工作,這本就是他與生俱來的天賦,謝斫甚至能記得每個研究員的名字,對應每一張臉。
最後一次回到白莘,已是深夜,文森特辦公室的燈光仍未熄滅。
“休息會吧。”謝斫不請自入,眉眼間透出幾分神似謝嵐的強硬。
“……好。”文森特抬頭看他,恍惚一秒,才遲緩地應下。
他衝了兩杯翡翠莊園咖啡,這是謝嵐鐘愛的口味,而他對咖啡不挑,以前都喝最便宜的速溶。
父子倆久違地坐下來,相差無幾的高智商讓他們的談話平等且順暢。
“怎麼樣?”
“隻差兩個變量,LAK0017的原初細胞,以及最後一次融合實驗,火鳥基因。”
“可這兩個,都無法複刻。”
“是啊。”文森特疲憊地揉捏眉心,LAK0017已死,天一組織隱世,火鳥原始樣本下落不明,他的研究進度一籌莫展。
“我昨晚做了個夢,夢見LAK0017沒死。”文森特幽幽地講了個笑話。
“實驗室位於爆炸中心,”謝斫毫不留情地戳穿,“你做的白日夢吧?”
“況且……”謝斫頓了頓,艱難地開口:“銷毀程序,是我確認的,用你的權限。”
文森特新奇地盯著他的臉:“你還會愧疚?你理解愧疚這種情緒嗎?”
謝斫麵無表情,真是他的親爹。
“不用在意,銷毀需要二次確認,最終決定是我下的。”
文森特抿一口咖啡,精神稍微好了些:“隻是我最近在想,火鳥的基因表現形式會是什麼?廣義的融合失敗對它是否適用?”
謝斫怔了怔,父子倆對視一眼,相似的淺色眼眸裡閃過一道亮光。
謝斫剛想開口,敏銳地察覺到精神力,猝然轉頭,有人在竊聽!
他示意文森特噤言,無聲地打開房門,朝外麵的蒼鸞軍打了手勢。
訓練有素的異能軍人潛行而去,很快在走廊儘頭抓住驚慌的竊聽者。
謝斫慢慢踱步來到麵前,居高臨下俯視,那人的胸牌寫著:「潘途,中級研究員」。
潘途的眼淚鼻涕糊在一起:“對不起,我、我剛覺醒異能,控製不住,我不是故意的。”
“殺了他。”謝斫眼神無波。
但他沒能處置掉潘途,因為古洪浥的人及時趕到,以審問的理由帶走了潘途。
咖啡煙霧嫋嫋,文森特的神色很淡。
謝斫眼睫微斂,潘途剛發動異能就被他察覺,他竊聽不到什麼,但古洪浥的人臨走前深深看了他一眼,似乎對他開口就要殺死異能者的行為感到疑惑。
次日,文森特大張旗鼓地搬來一台巨型存儲中樞,放出消息,要把自己的畢生成果放進去,供後人研究,青嵐內部對此充滿好奇,不乏有人露出貪婪神色。
隻有謝斫知道,裡麵是空的。
文森特去世的那天,是個平常的陰天,他因為心力衰竭突然倒下,醫生儘力搶救還是失敗。
謝斫冷靜地通知謝嵐,剛放下終端,實驗室就被重重包圍,古洪浥帶人強製闖入。
文森特已死,他們必然衝中樞而來,謝斫思索過後,選擇躲起來。
但他沒想到,古洪浥帶來了阿隆,一名S級精神係異能者,對文森特的屍體進行「知識剝奪」。
強烈的精神力震蕩讓地麵微微搖晃,古洪浥的嗓音急切又興奮:
“快打開中樞!”
“密鑰?他兒子謝斫呢?他一定知道密鑰的下落!”
然後,不知道阿隆和他說了什麼,古洪浥的神情變得尤為奇怪。
似疑惑不已,似恍然大悟,他失聲呢喃出兩個字:“……火種?”
謝斫盯著監控屏幕,指甲紮破掌心,滴落的鮮血彙聚成小小血泊,眼底密布血絲和陰霾。
人心總是醜陋的,他對此毫不意外。
阿隆用了三次「知識剝奪」,謝斫目睹三次剜心的痛苦,他第一次無法淡定地直視死亡。
直到謝嵐帶人趕到,雙方爆發激烈的武裝衝突,實驗室的人被屠戮一空,阿隆帶著古洪浥從空間裂縫逃走,而謝嵐搜索謝斫無果,帶走了文森特。
謝斫靜默得宛如雕像,然後轉身,進入地下實驗室。
他永遠改變了自己的生物信息,讓融合基因在體內生效,豔麗的麵孔變為另一張熟悉清俊的臉。
謝斫戴上口罩帽子,在混亂中離開了白莘。
從今天起,這世上再沒有「謝斫」,隻有懷揣密鑰的「莊青硯」。
他永遠不會打開潘多拉魔盒。
*
新曆46年秋,末日降臨。
D99區,花都。
暴雨衝刷「青鬆生物」的古樸招牌,一名俊雅的青年輕輕敲響門扉。
“打擾一下,請問潘途,潘總在嗎?”
“你誰啊?”身穿製服的人疑惑抬頭。
莊青硯微微一笑,撣去身上濺到的雨水,和喪屍汙濁的血跡,慢條斯理開口:
“我想找他解決點個人恩怨。”
昔日的竊聽者,突然發了筆橫財,改名換姓來到低級區,開了家生物醫療公司。
那麼他的錢,是從哪來的呢?
兩男一女說著話從裡間出來,都穿著白大褂。
莊青硯抬眸望去,赫然是A7級異能者潘途,和他的兩名學生,鄔雅柔和楊博。
“潘總,這人找你。”剛剛問話的人隨手一指。
潘途瞳孔微微睜大,整個人因為驚懼戰栗不止:“莊……莊、莊博?!”
“嗯,是我。”莊青硯笑得溫文爾雅:“沒有星網,找你的確費勁。”
冰冷的念力穿透顱頂,排山倒海的威壓呼嘯落下,潘途負隅頑抗,然而今天沒人能夠救他,不到五秒,他七竅流血,緩緩倒了下去。
凜冽的精神力向外圈擴散,距離青鬆生物不遠的廠房內,一名少女驟然抬頭。
潘途畢竟是名A級,莊青硯雖然能凝聚念力,但不是戰鬥係異能者,硬扛著吃了些暗虧,好在,他用一條右腿的代價,殺死了潘途。
鄔雅柔和楊博顯然聽說過“密鑰”,但又對此一知半解,厲聲又貪婪地質問他:“東西在哪兒?我勸你趕緊交出來!”
兩名C級而已,有什麼資格跟他叫囂?莊青硯似笑非笑,坐在血泊中剛要動手,敏銳的精神力忽然探查到陌生的強悍異能,心念電轉間,不動聲色收手。
“誰在那兒?”鄔雅柔警覺地回頭。
杏眼的少女扒拉窗台,偷偷露出半個腦袋,和莊青硯撞上視線,明顯愣了愣。
LAK0017和謝小少爺,互不相識,卻無意中改變了彼此的命運。
而宋可和莊青硯,因為花都暴雨邂逅。
既是初遇,也是重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