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1 章(1 / 2)

仿佛一瞬間被抽空所有認知,聞歌一動不動靜在原地。

——為什麼?這個世界會有同族存在的痕跡。

記憶將他卷入無儘海浪。海浪的深處,是遙相呼應的鯨鳴,與月光下同族飄渺歌聲。

人魚的靈魂沐浴滿月夜的輝光誕生,承載月相與群星之力。

他們生性獨來獨往,信奉自由主義,絕無可能乾涉其他同族的行動。但就像群星間隱秘空幻的聯係,人魚之間始終存在著彼此感知的聲波頻率。

聞歌漫長到混亂無序的記憶裡,這份頻波日漸微弱,被浪聲掩蓋。到最後的回光返照,人魚瀕死掙紮、遺憾與悲歌穿透海域,再歸於深海波濤寂靜。

他聽過太多同族死亡前的呼聲。聞歌以為他忘了。原來隻需要一個契機,那些慘呼和詛咒又會如附骨之疽席卷而來。

耳鰭上殘存著人魚的強烈痛苦與怨恨,讓聞歌看到其臨死前的幻影。

在一個隱秘、隔絕外界一切乾擾的暴雨夜。寢宮外侍衛重重把手,渾然不知殿內劍拔弩張。未知濃黑中,火光倏爾照亮一雙少年赤紅雙眼。

路烈披發赤足,手提黃金劍,無情洞穿夜襲人魚心臟。劍尖血液淌落,人魚麵孔因痛苦扭曲,旋即又露出怨恨嘲弄的神情,以獻祭生命為代價,對她所仇恨的卡特蒙施加無儘詛咒。

“以彌彌之名,去死吧……”

如同毒蛇狠咬一口,詛咒紮進路烈精神海,迅速擴張汙染。路烈頭痛欲裂,反倒低笑起來:“母親也要對我動手嗎?”

下一秒,神情突然變得冷厲陰沉至極:“真可惜。”

路烈硬生生拔下人魚耳鰭。

血液噴發的瞬間,染紅少年指骨。而後撕裂口藍血緩緩流出,象征人魚性命終結時,星月之力的消散。

人魚詛咒與精神海互斥,路烈精神力不受控製□□。再睜眼,火焰從腳邊燃起,數秒之內,宮殿徹底淪為火海,暴雨夜殘忍瘋狂燒儘一切求饒與鮮血。

緩緩消散的星月之力成了臨時屏障,那對耳鰭上逃過烈火吞噬,落在不起眼角落。

……

時間不知過去多久,霧蒙蒙的四周變為夜的深黑。

聞歌心神俱震,耳鰭全然張開,纖長泛著金屬冷色的鰭骨,撐起完美的弧度與光澤。

和114失手打翻在地麵的陳舊耳鰭如此相像。

冷寂的月光斜斜從蕭條垣牆空茫窗眼侵入,仿佛浸透其中的寒冷。

“聞歌……”114並不能感知到耳鰭上的幻影:“我們回去吧。”

水母透明觸爪軟軟碰上人魚手腕,不知要怎麼安慰。它不想看到宿主這樣的神情,冷寂如千萬年不化的冰雪,卻又籠著一層哀傷的意味。

但就算它升級成最先進的係統,此時默默翻遍數據庫,也找不到應對之策。烏雲不知何時蔽住月光,四周一片濃黑,隻有水母本體發出的幽幽熒光。

像極了聞歌那段望不

見底、自我放逐的深海歲月。

114越來越慌,要是有誰能在就好了。正這樣想著,沉悶氣氛中,驀然響起一道古怪語氣:“你怎麼會跑到這裡來?”

空氣中,隱約飄動薔薇餘燼的氣息。

自從莫名其妙被發現,114很怕對上路烈。

但這種時候,路烈竟然成為它心中最可靠的存在。小水母懷揣一絲感激,可憐巴巴回過頭。

窗外暴雨傾盆,慘白劃破濃黑,驟然現出路烈身形。

竟然就在它旁邊!不知來了多久。

救命,這是……要滅口的節奏嗎?

114嚇得縮回珊瑚手鏈,隨時準備帶宿主跑路。

“嘖。”昏暗中倏爾亮起火光,照亮路烈略帶嫌棄的表情。

耳垂骨釘幽紅閃爍:“這個破地方。”

其實宮殿地磚有打掃過的痕跡。

這樣說,門口的機器圓球會難過到掉機油吧。

114不敢吱聲。悄悄看看路烈,再偷偷看看宿主,十分之憂愁。

聞歌聽到熟悉的聲音,恍惚眼前耳鰭與路烈一劍貫穿心臟的畫麵重合。

“你殺了她。”人魚開口。沒有什麼起伏,隻是在陳述事實。

他知道了多少?

“啊。”路烈瞥去一眼,漫不經心應聲。

如此不以為然。

分化不久的雙腿承受不住一天之久的行走與站立,聞歌倚著斷柱,不知何時跌落在地麵。

蓬鬆卷曲的長發遮掩住人魚臉上表情。從剛才開始,他始終沒有抬頭看過路烈。

路烈步伐輕巧,湊近撩起聞歌幾縷銀發。因精神力本人的煩躁,火焰絞纏連綿,炙熱到密不透風。

他隻輕輕撩起一點就停下,剛好半遮半掩露出人魚一小截下巴尖。

要是小冰花臉上露出絲毫恐懼厭惡,他要……做什麼呢?

——殺了他?

路烈手指微動。周身流焰霎時更亮幾分,危險暗流湧動。

114如芒在背,沉不住氣手滑按到保護模式。

暴君陰晴不定的目光很快對準了它……住著的手鏈。

人魚手腕上的珊瑚手鏈是他給的。

似乎一直戴著,從來沒有脫下來過。

路烈沉吟片刻,還是放下手,任由人魚銀發滑落。

起初,路烈從荒星帶回聞歌,不過覺得他是個嬌裡嬌氣、新鮮有趣,足夠無聊打發時間的寵物。但現在麼……

暴君衡量利弊,起碼,他還沒有覺得膩味。

比起在火焰裡徹底安靜下來的灰燼,他喜歡鮮活的,就算冷著臉也能讓他高興的小冰花。

他舍不得殺,就不去探究人魚此刻會是什麼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