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第 45 章(2 / 2)

一甌春 尤四姐 7021 字 3個月前

清圓心裡明白,他所謂的那個做主的人,指的究竟是誰。早前和沈潤打過幾次交道,她一直對他心存忌憚,但因謝家到底在幽州,倒還能勉強應對。這回就這麼被帶到上京來,扔進這冷冰冰的殿前司衙門裡,舉目四顧,一個可倚仗的人都沒有。她畢竟還年輕,又是這樣深更半夜,往常的老成這刻好像都不複存在了,每往前邁動一步,心就在胸腔裡突突地跳,離那座正殿越近,掌心越是緊緊攥著,登上台階時,攥出了滿把冷汗。

沈澈引她到了殿門前,向內一比手道:“姑娘且少待,殿帥處置完手上的事,便來詢問姑娘經過。”

清圓欠身讓了個禮,沈澈身上還兼著夜巡的差事,把人送到,便領著內殿直往宮門上去了。清圓看著他走遠,鎧甲琅琅中傳來梆子的報時,淒冷短促的篤篤聲,一路從衙門外拖拽過去,沉沒進浩大的夜色裡。

她長出一口氣,定了定神,提裙邁進了門檻。

慢慢往深處走,這殿宇極深宏,光滑的木地板、合抱粗的方形抱柱,還有懸在頭頂的巨大頂燈,每一樣都讓她覺得新奇且震撼。到這時先前的忐忑已經慢慢消退了,心裡隻充滿一種探究的**,她的手指悄悄觸摸直道兩掖的欄杆,暗自嗟歎著,果然是皇城中承辦天下事的衙門啊,那種無比的氣魄,若不是親眼所見,恐怕窮極一生都無法想象。

這是一個和閨閣中完全不一樣的世界,沒有細膩的小情調,也不是殷實人家的畫堂高閣。這裡冷漠、嚴峻、彌布硝煙,越往深處去,越有種與崢嶸往來的壯闊。及到儘頭,正前方擺著一張長案,一把髹金的圈椅,她甚至能看見那位指揮使坐在案後生殺予奪的樣子。

隻是奇怪,那樣一個厲害人物,為什麼總會和她扯上關係,似乎是巧合,但又不儘然。現在細想起來,一切的根源全在那次的獨自拜見,人家心裡終究存著一份好奇,一份戲謔,畢竟大戶人家的小姐,沒有一個能像她這樣拋頭露麵,不顧體統的。

她垂下手,仔細捵了捵衣裳,那身素服在這深濃的大環境下像一眼清透的泉,六月的天氣裡有鎮定人心的作用。身後不遠處,有人饒有興致地看著她的一舉一動,年輕的姑娘舉手投足都是溫柔的美態,便是整衣肅容,也讓他看出女孩兒的靦腆,進而生出一種男人式的自信來。他很滿意,負著手佯佯走過去,經過她身旁的時候問了一句:“某的玉佩,四姑娘有沒有帶在身上?”

他忽然出聲,清圓嚇了一跳,忙轉頭看,他已經卸下甲胄,隻穿一件牙白的圓領袍。先前高高在上的尊貴不見了,眼下又是一副慵懶隨意的模樣,即便如此莊嚴的殿前司衙門,在他來說也不過是尋常落腳的地方,他換了一身裝束,就把這殿宇變成了書房。

清圓有些尷尬,他一問,她便下意識摸了摸腰上的小荷包。那塊獸麵佩如今真是和她形影不離,其實不是害怕哪天要應他抽查點卯,是怕自己不在家,萬一有人借故上淡月軒翻查,這東西落了彆人的眼,就大事不妙了。

沈潤有一雙老辣的眼睛,但這老辣浸泡了笑意,又乍然變得溫暖多情。這時候的眼波,是尤其迷人攝魂的眼波,他看著她摘下小荷包,扯開袋口把佩倒出來,倒在細膩溫潤的手掌心,然後小心翼翼捧到他麵前。他像查閱了課業的老師,慶幸於學生的恭順,看完了複稱讚一句,“四姑娘沒有將我的話當耳旁風,沈某很覺得欣慰。”

欣慰總比勃然大怒要好,清圓沒有應他,將玉佩裝回荷包,重新掖在了腰上。她更關心的是今天的變故,也急於弄清裡頭真相,便向他納了個福道:“殿帥能同我說說這起案子嗎?”

沈潤在案前的那片開闊地上悠然踱步,仿佛沒有聽見她的話,邊踱邊感慨:“我已經多年沒有為私事這樣奔波過了,一日間在上京和幽州之間來去,竟一點都不覺得累。”說完後,回頭望了她一眼。

清圓心頭作跳,不知道他指的私事到底是什麼。她當然沒有自作多情的習慣,也不愛探聽彆人的心裡話,一心隻想言歸正傳,“殿帥可知道這些人的來曆麼?”

一個有心徇私,一個有意忽略,這就形成了一種雞同鴨講的尷尬場麵。沈潤回過身,蹙眉打量她,“四姑娘,你我闊彆了好幾日,這一見麵,你就沒有彆的同我講麼?”

清圓想了想,搖頭說沒有,“殿帥府上設宴,不過是六七日前的事,我想說的當日已經說完了,因此現在實在想不出該說些什麼。不過先前遇險,我還沒有謝過殿帥的救命之恩,要不是殿帥及時趕到,隻怕後果不堪設想。我旁的倒不惦念,隻惦念跟我出門的小廝,活生生的一條性命就這麼丟了,實在讓我內疚得很。”

沈潤聽完她的話,忽然牽唇笑了笑,攏著兩手道:“四姑娘內疚的是什麼,某一清二楚。那個小廝的死,和姑娘沒有半分關係,殺他的也不是姑娘的人,姑娘隻管放心吧。”

他這些話說的突然,清圓原本還在盤算著,怎麼旁敲側擊從他口中打聽出那些黑衣人的身份,沒曾想他一針見血,把她心裡的隱憂抖露出來,抖露在了光天化日之下。

清圓悚然看向他,揣度他究竟還知道多少內情,沈潤的笑意更深了幾分,偏過身子,將唇湊到她耳邊,一字一句道:“四姑娘忘了沈某是乾什麼吃的,這天下事,不管明的暗的,隻要我有心知道,都逃不過我的眼睛。姑娘這次是想唱苦肉計,以此扳倒扈夫人,設想是不錯,但卻過於輕敵了。扈夫人也是武將人家出身,兵與匪隻有一線之隔,以你現在的根基,想撼動她很難。”

他越說,清圓就越灰心,橫豎已經被他看穿了,也沒有什麼可狡辯的,便低頭歎息:“是我想得過於簡單了……請問殿帥,我預先安排下的人,現在怎麼樣了。”

沈潤道:“既派不上用處,就讓他們先回去了。他們得知殿前司要插手,再大的膽子也不敢湊這個熱鬨。”

清圓疲憊地點頭,“索性沒來倒也好,那今晚那些黑衣人,可以拷問出實話來嗎?”

沈潤搖頭,“裡頭人托人,幾經輾轉才買通這些匪類,就算對他們上刑,他們也未必能供出上家來。”

清圓何嘗不知道深挖的難度,也正因為如此,她才打算自己唱一出大戲的。隻是沒想到,冤家路窄撞上了,早知如此,提前一日行動倒好了。可她又有些不明白,思量再三問:“殿帥既然知道審不出實話,做什麼還要將咱們一道押往上京?這路遠迢迢的,豈不是白費手腳?”

那人卻慢慢搖頭,微揚的眼梢自帶了三分纏綿,七分打趣的味道,“某從來不會白費手腳,大動乾戈把你帶到殿前司,勢必驚動謝氏一家老小,雖不能一舉替你鏟除扈夫人,卻可以借此敲打她,至少讓她不敢再輕舉妄動。還有一樁,也是頂要緊的一樁,四姑娘猜猜是什麼?”

想是又有什麼驚世駭俗的高見了吧,清圓哪裡敢去猜測,隻是笑了笑,說不知道。

所以啊,和一個善於裝傻的姑娘過招,果然要學得臉皮厚。沈潤自認為一向持重,但遇見這個人,便無端調動起全身曖昧的潛能來。他迷蒙地望住她,像望住一個夢,“我想讓你看看我當值的地方,知道我每日在忙些什麼。這龐大的殿前司有諸路班直,都歸沈某一人掌管,某肩上責任重大,但在職上的時候,也可忙裡偷閒辦一辦私事——四姑娘就是沈某的私事。沈某長途跋涉從上京趕往幽州,不為旁的,隻為想你了。”網,網,大家記得收藏或牢記, .報錯章.求書找書.和書友聊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