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四心四情(2 / 2)

閉口禪已破,再不作應答,便有些不像話了。

最終,他除下衣服,同時冷冷道:“多謝。”

封如故暗笑,想,這小孩兒也太矜持太要麵子了。

但看清如一身上的疤痕後,封如故微微變了顏色。

——他身上的荊棘索疤痕縱橫交錯,陳傷與新傷彼此疊加,竟多數是先前自罰時留下的瘡疤。

封如故低頭,從儲物袋內取出傷藥,端起煙槍,吸上一口,和著口腔裡的溫熱氣息,一起輕輕呼在淌血的傷處,先止了疼痛,再塗抹上傷藥。

如一腰板挺得筆直,沒來由的緊張,想著封如故若是問起他身上的傷勢,他該如何作答。

他無法解釋的痛苦、憤怒,被拋棄的不安、自棄、自厭,是這一身傷疤的來源,也是他無法宣之於口的部分。

但封如故居然沒有問。

在上完藥前,他什麼都不問,上完藥後,也隻是把一小盤糕點推到了如一麵前。

看到這盤糕點,如一心尖一動。

小時候,每當自己心情不好時,義父都會弄來各種各樣的甜食來安慰他。

起先,他並不嗜甜,抓來什麼都能吃,卻生生被義父養出了愛甜的口味。

自從入了寒山寺,他持戒自律,再未貪戀過甜物。

他客氣地一點頭,拿了一塊,動作優雅地送入口中。

封如故道:“我從三釵的小廚房裡偷來的,你慢慢吃,還有的是。”

如一的咀嚼動作明顯停了一下:“……”

封如故主動攬下責任:“是我偷的,不算你犯戒。”

如一猶豫片刻,衝封如故頷首致謝。

“我第一次與師兄見麵時啊,家裡出了點事情。師兄就拿了一盤糕點來哄我,說不管是身傷還是心傷,吃些甜物,對調養心緒都有裨益。”看著如一吃東西的樣子,封如故撐著臉頰,嗓音裡滿是懷戀,“說真的,我從沒吃過那麼難吃的糕點,又硬又甜膩得過頭,一盤吃完了,我躺在床上,撐得走不動路,摸著肚子想,我又有家了。”

“家”這個字明顯觸痛了如一。

他避開臉,淡淡道:“義父待人一向如此好。”

封如故卻望著他,輕聲說:“他不夠好。如果知道讓你去到寒山寺,你會變成這樣的話,你義父不會放手的。”

話說到此,兩廂沉默,唯有心跳聲在房中回響。

房中對坐的二人各懷心事,自是不會察覺到門口何時多了一個人。

隱去自身氣息的常伯寧手提一個紙包,立在房門大開處,將二人的輕言細語都聽入耳中,被輕紗覆蓋的眉眼間籠上了一層淡淡的憂悒。

……明明叫他休息,他卻永遠這樣不聽話。

……他永遠把這個孩子放在他之上。

少頃,常伯寧無聲無息地邁步而出,衣帶飄飄,卻未能飄入房中二人的視線中。

回到主屋,他叫來羅浮春:“浮春,這些等如故出來後給他。我急著趕去米脂山,這是我在城中找到的最好的糕點了,叫他不要浪費。”

羅浮春雙手捧來,哎了一聲,還想說些什麼,常伯寧簡單一句“莫送”,便翩然踏出了千機院。

羅浮春抱著點心若有所思時,海淨忍不住出聲讚道:“常道長真是溫文儒雅,關愛同門,十幾年前還在古城那裡行過那等善舉,怎麼看都是上上君子。想來所謂‘鬼心觀音’之號,都是騙人的了。”

羅浮春與桑落久對視一眼。

桑落久說:“若是此名,師伯他倒是不負。”

海淨還沉浸在對常伯寧的敬仰中,這下吃驚不小:“怎會?他真的……”

羅浮春點點頭:“十年之前,我兄長蕭讓在‘遺世’之難中身負重傷,睡睡醒醒,意識不清。但在我師祖、師伯他們闖入‘遺世’救人時,喧鬨吵嚷得很,他恰好清醒了一會兒,就看見了——”

在“遺世”之事發生前,常伯寧是整個風陵、乃至道門年輕一輩中最有希望第一個飛升上界之人。他素心寡欲,又謙和有禮,唯一的缺憾,也是因為過度佛性,不知殺為何物,導致劍法少有精進,在劍法上略遜師弟封如故一籌。

他在外聲譽極好,甚至傳聞有人為他設立生祠,讚頌他的功德。

就是這位嫡仙一般的人物,在那一日身先士卒,闖入魔道監牢,砸開鎖鐐,解救眾人時,蕭讓昏昏然睜開眼睛,看見他跪在封如故身邊,揭開蓋在封如故身上的破布時,手抖得不成樣子,眼淚大顆大顆湧出。

不遠處傳來魔道的囂叫聲,蕭讓想提醒渾身僵硬的常伯寧注意身後,卻見他搖搖晃晃地站起身來,含著淚光,側身按劍。

半身出鞘的棠棣劍上,覆蓋著一層薄透而淩厲的紅光。

數十名魔道喊叫著,從囚道另一側奔襲而來。

常伯寧倏然轉身,棠棣劍全然出鞘,然而劍竟無鋒,揚出的劍氣漫化成一天淡紅色的花雨,每一瓣皆化翻浪殺意,快,快不及眨眼,那群殺來的魔修已在一聲聲淒厲慘嗥中,身上被花瓣破開無數空洞,血霧爆出,儘化屍首。

花雨過境,千魔殺儘。

那一夜,常伯寧閉關四年也未能突破的踏莎劍法終獲大成。

向來身負清聖之名的他,也在那夜以踏莎劍法幾乎屠了方圓三裡內所有魔修,聲名一朝墮天,得了“鬼心觀音”之名,人人敬之,人人亦懼之。

……

看著聽得目瞪口呆的海淨,羅浮春無奈解釋:“我入山時,也覺得師伯是表裡不一。但日久見人心,師伯他性格脾氣真的很好,你不必怕他。隻要你不平白觸動他的殺意,他並不喜歡舞刀弄槍,殺傷人命,生平最愛的不過是我師父,還有澆花罷了。”

……

常伯寧步出小院,呼出一口氣,胸中抑鬱卻沒能隨著這一口氣隨風遠去。

他揉揉胸口,表情有些奇妙。

這回心覺不適,竟是和十年前如故不顧重傷瀕死之身,硬是撐著一口氣跑下山去尋找如一時一模一樣。

他向來是給師弟十成十的自由,隻是,他不願讓他把這份自由用在那個人身上。

常伯寧愣愣地想,難道這是他修道之心不夠純的表現嗎。

他正要細想下去,突然表情一動,似乎有所察覺地望向西南一側,卻沒有看到什麼。

他暗笑一聲自己多心,扶住棠棣劍,化為流雲,朝著米脂山方向行進,轉眼便不見了影蹤。

不多時,西南側的飛簷上,浮現出了黑衣人的形影。

他手扶烏金唐刀的刀柄,指尖緩緩摩挲著柄端,注視著常伯寧離開的方向。

出神過後,他解開一點前襟紐扣,低頭看了一眼胸口位置。

他前胸處刀疤交錯,像是用短柄匕首劃爛過。

但在一堆淩亂線條中,依稀可辨認出幾個字形。

——其中最顯眼、最清晰的,是一個亂七八糟的“常”字。

黑衣人麵具下的眼神流露出幾分困惑,但很快就連這唯一的情緒也褪去了。

他整好衣裳,前邁一步,躍下飛簷,旋即往與常伯寧截然相反的方向離去。

作者有話要說:  這就是整個全情的cp格局初見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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