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幸是在白日裡,看不分明。
如今世上沒有林雪競了,試情玉再無人可解。
但如一想了一想,微垂下眼瞼,眼底滑過一點溫柔。
好像,也沒有解開的必要了。
另一邊,卅四四下望了望,抓了個離他們最近的人來:“叔靜,給門主帶個路啊。”
韓兢:“……”
韓兢:“是。門主,這邊請。”
朝歌山在封如故的隔空安排下,很難讓人聯想到是一處魔窟,更似一處道門,既似桃源,又似聖地。
日出之後,千餘房舍沐浴在光色之下,細竹成海,綺花爛漫,占得人間三分春色。
帶有魔道血脈的孩童趴在廊柱邊,眨著碧綠的異瞳,悄悄向他們張望。
封如故的目光卻隻停留在引路之人的後背上:“時叔靜?”
韓兢走在前方:“……是。”
封如故在他後麵說:“聽卅四叔叔說起過。護法時叔靜,好名字。”
韓兢沒有回頭:“是嗎?多謝。”
封如故看著交縛在他腦後的紅紗絛,神情變幻幾重。
如一將他神情看在眼中,暗自記下,也並不做聲。
卅四得了門主號令,離開人群之中,抓住他家小醒屍抬起來準備丟石頭的手腕,在他身側蹲下,笑眯眯道:“我家的小功臣回來了?”
徐平生看他總算理會自己了,有點高興地哼了一聲。
卅四總算卸下重擔,通體舒泰之餘,看什麼都格外順眼起來:“是你把門主帶回來的,得給你記功。”
徐平生扭頭,背對著他嘴硬:“不稀罕。”
卅四嘖了一聲,抓住他的手腕,學著封如故的姿勢,把他打橫抱了起來。
徐平生愣了一刻,察覺到周圍還有沒能散去的人,羞惱起來,連撲帶打:“去你大爺的!你放開——”
卅四去捂他的嘴。
徐平生作勢去咬他的手指。
不少人聞聲轉過頭來。
卅四心情好的時候什麼不要臉的厥詞都放得出來,由他叼著自己的手指,對附近看過來的人笑嘻嘻道:“見怪了,我家小美人兒比較嬌羞。”
徐平生含著他的手:“……??”
圍觀他們的魔道:“……???”
他們被剛剛被新門主和新夫人弄瞎一次的眼睛又瞎了。
徐平生頓覺丟人萬分,氣鼓鼓地往他指尖上咬了一口。
可他咬下去、嘗到一點血腥氣後又後了悔,一時舍不得,心虛地舔了舔。
這點小動作也隻有卅四本人察覺到了。
他扯著嘴角,燦爛地笑開了,把他夾在自己身側,像是夾一本書似的,大步流星地帶著他往自己的殿宇走去。
邊走,他邊將自己指尖上湧出的血腥抹在他唇上:“給你補充點體力。彆像上次似的又暈過去了。”
徐平生瞪他:“……”咬斷算了!
……
時叔靜將二人引到一處殿室前,推開門扉。
卅四知道他要回來,所以今早遣人打掃過。
殿室無人入住,卻乾淨無塵。
率先映入目中的是一帶翠嶂,點綴白石,上題一句“江海寄餘生”。
……“小舟從此逝,江海寄餘生”。
此殿名“餘生殿”。
不求長生,唯求餘生。
如一隨他入院,一眼看去,嘴唇抿了起來。
這地方他曾見過。
……像極了“靜水流深”,像極了二人共度了整整兩年的佛舍。
即使燒了一處“靜水流深”,封如故還有一處餘生殿。
封如故始終沒有忘記二人的約定,要建一個家給他。
世間人心千萬,各不相同。
分離的十年間,遊紅塵如義父所願,遊蕩紅塵,但他的心始終小得像一個佛舍,隻容得下他和一個義父。
封如故枯坐“靜水流深”,心卻大得可容納天下。
但他每每回頭,卻仍不忘那一間小小的夢中的歸處。
將人送到餘生殿,韓兢站定,經過驚濤駭浪洗刷的心已經重歸了寧靜:“門主,我……”
“噓。”
封如故打斷了他。
他抬腿跨入門檻,因為太熟悉這裡的每一處布置,已不需要人領路。
但他頭也不回地道:“彆走,在這裡等我。我有事找你。”
韓兢垂下眼睫來,抬起手,隔衣描了描胸口上的疤痕:“是。”
進了屋中,封如故把如一放在床上,單膝跪在床邊:“真乖。”
如一不習慣被人這樣誇獎,偏開臉去:“義父是門主,我不可在這時候自作姿態、落你顏麵……況且,紅綾襲身時,還封了我三處大穴——這是如何做到的?”
其實他還有一些說不出口的歡喜。
“我師父在煉器一事上很有些造詣。”封如故收回掌上紅綾,“他的法器可有千機之變,我隻與師父學了些皮毛而已。”
他將紅綾化作一副銀鐐子:“……手。”
如一不動,隻低聲喚他:“……義父。”
封如故堅持道:“夫人,你受點委屈罷。”
如一與他視線接觸許久,終於退讓一步,聽話地伸出了雙手。
……究竟是誰受委屈呢?
眾目睽睽之下,誰都看得分明,是他新晉魔頭封如故恃強劫人,不是他如一情願來的。
世人會議論他慕色狂悖,嘲笑他魔心不改,卻沒有足夠的證據指責如一穢亂佛門。
他囚禁自己,是做給旁人看的一場戲。
正如他所言,他是惹人討厭的天才。
世間言語刀鋒無數,封如故更願將尖端對準自己。
如一察覺到自己心緒有些失控,生怕唐突了義父,便逼著自己改換了話題:“門外之人,有什麼問題嗎?”
“門主夫人一入門就要掌事啊。”封如故言笑晏晏,“好習慣。”
聞言,如一臉頰還是冷的,卻浮上一層紅,線條也不再那樣硬,看著就叫封如故喜歡。
封如故忍不住捏了捏自家乖兒子的臉。
如一努力岔開話題:“義父總看著這樣的房子,不會覺得膩煩嗎?”
“煩死了。”封如故實話實說,“不過這是你我兩人一起畫出的家園,沒有你的同意,我怎好修改?”
晨光灑在二人身上,催動著一股淡淡的情流在室內湧動。
在被逐漸洶湧起來的浪潮襲身時,二人幾乎同時開口。
“我還有事。”
“你還有事。”
言罷,封如故低聲笑了,扶住如一後頸,與他輕輕貼了額頭。
無需再多言語,他翻身下了床,推開門去,穿過叢花與修竹,找到了那個人。
那名叫做“時叔靜”的人還站在一叢細竹邊。
一隻蝴蝶停在他的肩上,他很是平靜地視若無睹著,像是肩膀上落了一粒塵埃。
封如故做了他從剛才開始就一直想做的事情。
——在劍川時,那名唐刀客隔著涼入心尖的霧障,與他對視過。
如今,他一把扯下了他覆麵的紅紗,靜靜觀視。
儘管心中早有準備,在看清那張熟悉的麵龐時,封如故仍是忍不住閉上了眼。
他握著隨風而飛的紅紗,閉目喃喃道:“是你。”
唐刀客,是能了解文忱性情的人。
是知道“遺世”中諸多事情的人。
是知曉七花印關竅的人。
是能以移相之術扮作常師兄來催逼他花開的人。
是有本事動用連環的陽謀、構建一個讓他無法逃離的死局的人。
即使封如故百般說服自己,但除了那人,真的不會有其他人了。
……那個會拈蝶而笑的韓師哥,終是不在了。
韓兢意欲俯身下拜:“是我。”
“起來!”封如故卻一把抓住了他的前襟,不許他跪自己,“為何?”
“……韓師哥,十二年前,‘遺世’之中,你去哪兒了?你做了什麼?”網,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