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街兩旁,有許多她不認識的生麵孔,將她的部屬壓著排排站在街邊。部屬們一個個垂頭喪氣,衣襟上全插著山茱萸。
軍尉府在六月裡新設了個“屯軍都司”的官職,單練了一支精兵,有權在任何時候,以任何方式對屯軍發起無事前通知的擬製攻擊。
此舉是查漏補缺,隨時稽核屯軍的不足之處以便改進,並以此砥礪屯軍的警醒與鬥誌。此事葉明秀與司金枝自是知曉的。
但大家不知這都司竟是歲行雲!若早知是她,就絕不會如此掉以輕心!
歲行雲招將今日入寨的一應流程向葉明秀複述完畢後,晃了晃手中的山茱萸:“今日為首次擬製攻寨,有山茱萸為標記則為陣亡。就剩你一個沒標了。葉將軍,你要拚死一搏還是束手就擒?”
葉明秀惱羞成怒地笑罵:“世上哪有這樣無恥的打法?!也不提前知會,竟裝成百姓前來勞軍,虧你想得出來!”
說著兩人便真動起手來。
“既是‘擬製’,我便是你的敵人。難不成你偷襲彆人之前還得先下戰書?那還叫什麼偷襲?”歲行雲遊刃有餘地同她拆著招,還能講道理。
“留在寨中輪休的大軍過於鬆懈,值哨士兵對崗哨的重要性缺乏認知,這都是主將失職。明秀,你和小金姐都要慘囉!”
葉明秀被她噎得無語,卻也是個不輕易服輸的性子。兩人便在眾目睽睽之下一路從主街最裡纏鬥了出來,打得個昏天暗地。
良久,歲行雲打得乏味了,便忽地傾身,眼見就要與葉明秀嘴對嘴了。
葉明秀麵上倏地通紅,驚慌閃躲之下腳底略微踉蹌,跌坐在地。“歲行雲!你能不能規規矩矩做個人!”
打架就打架,怎的還親過來了呢?
歲行雲笑著調整氣息,將一支茱萸簪在她鬢邊:“你倒是規規矩矩做人,結果就陣亡了。兵者詭道啊明秀。”
葉明秀哭笑不得,喘道:“下回,下回你再來,我與我的同袍定不會再讓你得手!”
“嗬嗬,你當我下回還用這招呢?”歲行雲拉她站起,笑得開懷,“此次擬製攻寨,你們的問題及解決之法,我會成文上報軍尉府,懲處了定會有的,屆時葉冉會找你與小金姐細說。”
葉明秀叉腰垂首,嘟嘟囔囔地笑斥:“都司,真是世上最討嫌的官!”
其實她並非冥頑不靈的榆木腦袋,經此一遭,她已隱約懂得葉冉為何要專設“屯軍都司”一職了。
雖她與司金枝是這支屯軍的明麵主將,若戰事有所需,“屯軍”這支利劍將由她們二人使用,但“屯軍都司”才是真正鍛造這支劍的人。
這官銜是憑空新增,在軍尉府中的地位看似不上不下,但對屯軍至關重要。
若非葉冉如今不良於行,這位置大概會是他自己來擔當。在他不能親自承擔時,他選擇用來代替自己的,不是彆人,依然是當年在儀梁時的副手歲行雲。
如此篤定的信任與重視啊……
葉明秀苦澀輕笑。
要怎樣才能做到行雲這般出色?她也想得“他”如此的看重啊。
*****
歲行雲協助葉明秀重新梳理了屯軍的崗哨及訓練方案後,下山回城已是黃昏,堪堪趕在城門下鑰之前。
她上任“屯軍都司”之職已近三月,花福喜及瑤光二人為她副將,統轄直屬精兵三千,專為鍛造團山屯軍。
今日首次真正履行使命,也著實從中發現了團山軍存在的問題,及時提出了解決之道。
想到後世戰史上赫赫有名的團山軍也有自己一份無名功勞,歲行雲心中充斥著莫大的滿足感,回府時腳步都有點飄飄然。
雀躍進了府門,繞過影壁進了抄手遊廊,就見一個約莫五六歲的小孩兒縮著肩膀蹲在廊柱下,白嫩的小胖臉上全是淚。
歲行雲疑惑上前,蹲在他旁邊,小聲問:“你是哪家的孩子?為何在這兒躲著哭?”
這幾個月她忙著練兵,多時早出晚歸。近幾日為著要突襲團山屯軍寨的事做準備,索性直接宿在營地,到此時忙完才回,是以並不清楚家中是否來客。
小孩兒縮成一團,淚眼朦朧地斜睨她,抽抽噎噎地反問:“你又是哪、哪家的大人,為何要、要在這兒看我躲著、躲著哭,嗝。”
歲行雲忍俊不禁:“你跑到我家來哭,還不許我看?沒這道理。”
小孩兒憋淚盯著她,想了想:“你是不是……”
遠遠有個鵝黃羅裙的嬌美小姑娘在兩位丫鬟的陪同下,四處找尋著什麼,口中著急呼喚:“茂弟!公仲茂!”
小姑娘頂天就十四五歲,一看就是被精心嬌養大的,雖神色焦急萬分,喚人卻也是輕輕的。
公仲這姓氏,再配上小姑娘的言行舉止,歲行雲立刻恍然大悟,垂眸望著麵前的小孩兒:“你是宜陽君的兒子?那位是你的姐姐?”
“我是、是宜陽君的兒子,她卻不是我的姐姐,嗝。”公仲茂抽噎著,眼中通紅,蹲在地上慢慢挪向歲行雲背後。
“我今日、今日與她,斷絕姐弟關係了,嗝。”
原來是姐弟倆鬨彆扭了。
歲行雲好笑地一把將他抱起:“好了好了,你男子漢,大度些,莫與自家小姑娘計較。好吧?”
“她、她都十四了,不是小、小姑娘,嗝。”公仲茂不服,在她懷裡猛踢腿兒,掙紮著想要下地。
一道嚴肅冷硬的嗓音破空而來——
“公仲茂,滾下來!”
本要掙脫歲行雲懷抱的公仲茂被嚇到,一雙小短手猛地環上了歲行雲的脖頸。
歲行雲對麵色沉沉而來的李恪昭笑笑:“他還小,你彆嚇他。”
李恪昭大步近前,揪住公仲茂的衣領,提溜貓崽子似的將他從歲行雲懷中拎走。
李恪昭將他扔到身後的天樞懷裡:“帶回客院。”
天樞抱著抽抽噎噎的公仲茂走遠後,歲行雲便與李恪昭並肩往主院回。
“無咎歸來,先去的宜陽見了舅父。公仲茂那小子閒出毛病,拖了他姐姐,跟著無咎一道來的。”李恪昭解釋道。
歲行雲“哦”了一聲,歪頭瞧著他不豫的臉色,笑著扯扯他的衣袖:“他既是宜陽君的兒子,那不就是你表弟?”
“嗯。”李恪昭悶應一聲。
“你看起來不高興,是他哪兒惹著你了?”歲行雲關切又問。
李恪昭止步,長臂一展將她緊緊摟進懷中,臉貼在她鬢邊,恨恨低聲:“我都幾日沒抱過你,他憑什麼?!”死小孩兒,欠揍。
認真算算,兩人竟已有四五日不見了。
“小孩兒的醋也吃啊?”歲行雲抬手抵住他的肩膀,略略後仰,笑望著他,“我早上在寨子裡同明秀打了一通,渾身臟兮兮的,這你也抱得下去?”
“幫你擦乾淨就是。”李恪昭一本正經地說完,低頭在她唇畔、臉頰落下連串啄吻。
雖是在自家府邸,可眼下還在庭中!如此明目張膽,歲行雲實在不大好意思。
她笑著躲來躲去,口中道:“彆、彆在這兒亂來,我還要臉的。”
“要臉?我的給你。”李恪昭一徑將臉貼向她,噙笑答道。
背後一道驚訝低呼讓二人同時回首。
公仲茂的姐姐正滿臉通紅、明眸大張、手足無措地離在十步開外處進退不得。
場麵尷尬至極。
李恪昭鬆了懷抱,歲行雲立刻低著頭挪到他背後:“還真得借你的臉用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