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秋後一切就緒,李恪昭稟雷霆之威而下,命王叔李晏清牽頭、衛朔望主理,大規模整肅朝綱,並清算先王三公子、五公子的外戚及餘黨,該抓的抓,該殺的殺。
同時,李恪昭又以打一棒子給個棗的手段,“主犯嚴懲、大赦脅從”,不動聲色地化解了這些人抱團頑抗的可能。
接著陸續收了各卿大夫對封地的軍政治權,改分封製為食邑製;並頒行了許多進一步提振民生、全麵抬升女子地位的新政律法。
李恪昭在蔡國為質那些年裡就為此做了許多準備,又有歲行雲分擔軍務之事,除舊革新遊刃有餘、勢如破竹。
如此大手筆之下,群臣各家自顧不暇,紛紛絞儘腦汁撇清與先王三公子、五公子的乾係,個個焦頭爛額、手忙腳亂,哪還管得了旁的?勸立王妃與充實後宮的聲浪便暫息了。
到了當年的冬神祭典之前,縉國內部大局已趨於穩定,無論眾人心中服不服,明麵上都不得不接受了“君王、王後共掌王權”這個事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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世間許多事在發生的當下不覺如何,可若事後回頭再去捋一遍,往往會發現其中存在諸多令人難以置信的巧合。
例如縉國的國運。
自天子式微起,近兩百年間,邦國混戰從未間斷。這期間猶如“大魚吃小魚,小魚吃蝦米”,天子時代分封的大大小小百餘個諸侯國被打得隻剩不足十家。
在這般天下大亂、烽煙遍地的局勢下,縉國竟能在滅陳國之戰後秉持“隻防禦、不出擊”的國策長達三十年,整體民生穩中緩進,著實令人不可思議。
或許正是時也命也,在李恪昭歸縉那年年末,苴國聯合薛國,以“討伐弑君竊國的蔡偽王卓嘯”之名對蔡國南北夾擊,使卓嘯的百萬大軍疲於奔命。
蔡、苴、薛、縉、仲山同列當世五大國,苴薛聯軍攻蔡,使五大國中的三家卷入刀兵,鏖戰四、五年。
而仲山與縉之間隔著蔡、苴、薛,絕無可能在混戰中前來侵犯,這就給李恪昭夫婦在縉國開展新政爭取到了巨大空間。
到了天命二十三年,縉國曆經數年新政,國力倍增,已然具備了一掃天下的底氣。
也是在這一年,貞公主田姝在蔡國部分臣民擁戴下,整合各路人馬,借著薛苴聯軍對卓嘯的牽製,亦對卓嘯發起了“平叛之戰”。
卓嘯雖坐擁號稱百萬的鐵甲雄師,但被苴薛聯軍聯手圍攻四五年,戰損早已過半,呈兵疲馬憊的頹勢。
此刻貞公主田姝再振臂一呼,他自是雙拳難敵四手,負隅頑抗到春末夏初便兵敗身死,被懸屍於儀梁城門示眾七日。
當年貞公主田姝是與李恪昭、歲行雲一同僥幸逃出儀梁的。那時卓嘯不但血洗儀梁,還命爪牙四處出擊,蔡王的嫡親公子們被屠戮殆儘,其兄弟輩、子侄輩也無幾人幸免於難。
如今田姝以“故蔡王嫡親血脈”的身份率眾誅殺叛臣卓嘯、恢複田姓王室正統,在蔡國聲望自是不同凡響。
雖此時並無女子為王的先例,但經曆叛臣弑君竊國後的蔡國朝野亟需田姓後裔重登王座,以此重聚民心、平衡各方勢力。
於是貞公主田姝就在這機緣時勢下,成為了世上第一個以女子之身承襲王位的傳奇人物。
既卓嘯已死,苴國與薛國理當退兵。
但亂世無義戰,苴、薛兩國繼續陳兵蔡國邊境,隱晦脅迫田姝出讓南北邊境共五城。
早年蔡國之所以位列五大國,最重要的底氣其實就是卓嘯那號稱百萬的常備兵,可隨著卓嘯兵敗身死,那百萬大軍自也灰飛煙滅。
如此一來,蔡女王田姝雖複蔡姓國祚,此時的蔡國卻也成了斷爪無牙、任人宰割的肥羊。
暮秋時節,與薛、苴拉鋸談判數月無果後,絕境之下的蔡女王田姝隻能憑先蔡王與縉國之間的“友邦盟約”,不懷多大希望地向縉國發出求救國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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冬神祭典結束的次日,難得閒暇的李恪昭側坐在暖閣地墊上,單手拎住爬來爬去的小胖墩兒,另一手則慢慢將麵前的羊皮地圖攤開。
小家夥如今已滿三歲,既擁有了滿頭柔軟烏發,也擁有了刻上玉碟大名“李照臨”,再不會被喚作“禿小子”了。
許是有樣學樣,這小子頗有乃父之風,在外人麵前總是極力繃著嚴肅冷臉,故作老成的模樣讓人看著就想笑。
但在父母麵前,隻要沒旁人在,他便會過分好動,希冀以此引起大人注意。
此刻被父親當貓兒一般拎住後頸,他燃起了鬥誌,憋著勁扭動圓滾滾的身軀,卻始終擺脫不了父親看似漫不經心的鉗製。
小娃兒初時尚覺有趣,可挫敗多回後,便委屈地急出了滿眼淚光。
李恪昭餘光瞥見他那模樣,不懷好意地冷冷勾唇:“你哭一聲試試?”
聞聽老父親充滿恫嚇的警告,李照臨立刻抬起胖乎乎的雙手捂住自己的嘴,甕聲哽咽:“沒哭。君父,我沒哭。”
“什麼出息?每次都嚇一句就慫,”李恪昭嗤之以鼻,卻放輕了手上力道將他抱在懷中,“小孩子若哭太多,禿頭的風險極大。”
坐在父親膝上,李照臨眨巴著淚眼,抬手按住自己發頂,歪頭仰麵覷他半晌後,忽地破涕為笑。
“我沒哭,不禿。”小孩兒奶聲奶氣嘟囔著,乖順垂下腦袋,將臉埋進父親的肩窩蹭來蹭去。
“哭多了就很可能會禿。你傻笑什麼啊?”李恪昭雖口中嫌棄,卻並未製止他無言的撒嬌親近,眼底悄悄浮起柔軟淺笑。
未幾,歲行雲邁進暖閣,大步流星地奔向溫情相擁的父子倆,偎在李恪昭身旁盤腿坐下,手中幾卷羊皮地圖放到他麵前,依次展開。
“都部署好了。一個月後,金枝、明秀兵分兩路,奔襲薛、苴王城,如此蔡國之圍可解,”她搓著手道,“之後兩路大軍會按你的計劃撤回邊境,之後便看你如何籌謀了。”
“嗯。若無彆的變故,我會安排國相接手局麵,伐謀伐交為主。能少死人總不是壞事。”李恪昭答話的同時,毫不猶豫地將懷中胖小子塞到她懷裡。
歲行雲大驚,側身躲著,抬手將胖小子又往他那邊推:“外頭飄雪呢,我這一路策馬歸來,通身都是寒氣!”
“所以才拿他給你捂手啊,他暖和。”李恪昭唇角微揚。
可憐的李照臨,就這麼被親爹當做暖手爐拿去討親娘歡心,還被親娘貌似嫌棄地推開,當下委屈又起,忍無可忍地放聲大哭起來。
“這可是你惹哭的,快哄快哄。”歲行雲輕拍兒子的後背,沒好氣地嗔瞪李恪昭。
李恪昭笑笑,一手圈住妻子,一手將悲憤痛哭的兒子抱好。
“李照臨,你適可而止,”李恪昭略揚聲,以氣勢壓製懷中小兒那穿腦魔音,“忘了麼?小孩子哭太多,將來恐怕會禿頭。”
李照臨哭到渾然忘我,根本聽不進任何話了,抽抽噎噎轉投母親的懷抱,環住她的脖子哭得愈發起勁。
夫婦二人身份貴重,這幾年又各有事忙,哄孩子這種活自多是宮人們擔待著。
此時李照臨哭得一發不可收拾,兩人都有些愧疚無措,絞儘腦汁地哄起來。
“明明,你快瞧這是什麼?”歲行雲輕拍著他的後背,哄著他去看李恪昭先前打開的那張羊皮地圖,“縉國堪輿圖啊!這是你父王為你打下的江山!”
“這是薛國、苴國,是你母後即將為你打下的江山!”李恪昭也指著歲行雲帶進來的幾張地圖。
這麼一說,夫婦二人福至心靈般四目相對,雙雙頷首,無言達成共識:蔡國和仲山,得留給李照臨自己解決。需經由他親自完成掃定天下的最後一步,才能真正立穩他開國之主的威望!
多年以後,大縉開國主李照臨每每從模糊的童年記憶中回想起這個午後,再看看富貴閒散的弟弟妹妹們,心情都會無比複雜。
按照他勞心勞力到大把脫發的程度來說,他的君父所言不假,小孩子哭多了,長大後真有巨大的禿頭風險。
嚶。
作者有話要說: 對不起,我又來晚了,讓大家久等。番外的內容反複寫了好多個版本,寫到最後我也不知道哪個版本更好一點,最後還是卑微而智障地選擇了“還是用第一版吧”,真是不知道該擺出什麼表情.jpg
這家子的番外就到這裡,之後是無咎、雙葉、雙衛,跟著就準備開新文了,大家早安o(╥﹏╥)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