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一夜魚龍舞》(1 / 2)

王朝初年, 天下初定,四方安穩, 海晏河清。

本應是盛世之始, 陛下卻因舊傷複發, 臥床不起, 難以支撐朝政, 任命太子暫為監國。

上元前夕,太子親自主持祭天大典, 忽而天降奇象, 白虹貫日,一時之間朝野眾說紛紜,人心動蕩。

有人說, 這是因為太子沒有真龍之氣。

太子之母白氏乃商賈之女,身份低微, 而商賈之子主持祭天大禮,惹怒了老天,故而降下奇象示警。

太子有沒有真龍之氣,百姓看不出,朝臣卻心裡有數。

太子從小跟在皇上身邊, 品性純佳, 文韜武略, 諸人有目共睹。太子生母白氏雖然早逝, 卻是趙王府明媒正娶的趙王妃, 太子既占了嫡, 又占了長,也無愧於賢,他沒有真龍之氣,那誰有?

默默無聞的三皇子?

暴戾乖張的四皇子?

一心從軍的五皇子?

還是年幼體弱不諳世事的七皇子?

皇帝子女眾多,最小的七皇子都已經十六歲,都不是孩子了,有些事,大家心知肚明。

在此之前,趙家兄弟關係極好,太子十二歲上隨父從軍的時候,最小的七公子才四歲,走路還跌跌撞撞的年紀,就已經抱著太子的手臂哭喊,不願與兄長分離。

四公子和五公子也還是總角頑童,雖然這兩人脾氣不和,但他們對於太子這個大哥都是發自內心敬愛,如果不是太子自己都還是個孩子,可能就要抱著弟弟一起從軍了。

可那時與現在怎麼同日而語?

那時候趙家是王侯,太子也隻是世子。彼時天下大亂,藩鎮林立,拚的是兵馬和拳頭,王侯的頭銜都險些不保,世子又算什麼?

而後陛下登基,成了天下之主,世子就是名正言順的繼承人,可天下平定後,皇上卻遲遲不立儲君,這期間就讓許多人起了心思。

太子生母早逝,後宮無人照拂,其他的皇子們也都到了獨當一麵的年紀。且不說皇子本人有心無心,單說他們背後的母族勢力盤根錯節,朝野後宮,權力交雜,局麵相當焦灼。

此番天降奇象,一時之間流言蜚語遍地,朝野後宮蠢蠢欲動,眼見山雨欲來,大家都在靜觀局勢。

皇子們固然強勢,但他們這位太子也不是凡人,雖素以溫雅醇厚示人,在貴妃把持後宮,自己沒有母族支撐的情況下,還是坐上了儲君之位。

至少目前,太子還是眾望所歸,還沒有哪一位皇子的聲望能越過太子。然而——

元夕當夜,東宮走水,火勢滔天,太子下落不明。翌日,宮人於書房發現一具焦黑屍體,以龍佩辨其身份。

天元四年,元夕,瑜太子薨,帝大悲,天下儘哀之。

誰也沒有想到,最勝券在握的人卻最先退出了這場爭奪。

半月後,臣子們上書冊立新儲。皇帝大怒,命人將把這些臣子都趕了出去,冰天雪地的罰跪在殿外。

天元四年在一整年都在痛失儲君的壓抑悲戚中度過,好在皇帝的身體居然日漸轉安,朝局再次穩定下來。

一晃又到了年底,皇上依舊沒有立儲的意思,有老臣撞柱血諫,皇帝不為所動。天元五年初,皇上再度重病退朝。這一次,沒有太子監國,局勢變得更加緊張。

元夕當夜,皇帝自知天命將至,命心腹宮人呈上筆墨,一口氣下了四道詔書,以火漆封緘,分彆送往三皇子、四皇子、北地五皇子府以及新開府的七皇子處。

四道密詔快馬加鞭送往四個方向,眾人都猜測即位詔書就在這四封密詔之中。

一夕之間,朝野風起雲湧,上元當夜,花市魚龍燈舞,八方勢力競相而起。

此時,帝都城外,一名披著黑色披風的消瘦男子踏雪而來。他到達帝都時,城門已落鎖,隻得轉而回行,投宿城外小棧。

店家見男人半邊臉龐被麵具所遮,有所遲疑。

這年頭遮著臉的人,要麼是欠了債,要麼就是犯事之人,受了黥刑,刺在了臉上。無論哪一種,都不是什麼好相與的人。

那人卻不惱,以一副柔雅嗓音說道:“店家,我是醉月樓的樂師,前幾日回鄉探親,被風雪誤了路程。”

店家細看,果然見男子身後背著一把月琴,雖遮著半麵,但眉宇間沒有半分戾氣,素雅如月,著著實不像歹人。

男人笑著掀起半邊頭發,露出一段小小的梅花刺青,“老板,我幼年不慎撞到炭火,毀了容貌,這……”

他指了指那段疤痕,“並非有意遮掩,隻是怕嚇到人罷了。”

原來如此。

店家鬆了口氣,敞開門板,“先生請進。”

天色已晚,風雪冰寒,店家親自下廚給男人煮了一碗圓子。

樂師取出銀錢,卻被店家攔住。

店家道:“今日上元,這碗圓子湯送給先生暖暖胃。”

樂師未再推卻,雙手接過,笑意盈盈地道了謝。

等店家離去,男人眼中笑意漸褪,取而代之的是一片霜雪冰清。

——他走的時候是上元,沒想到回來也是。

樂師似想到了什麼,揚了揚唇角,喝下了這碗圓子湯。熱湯驅散了身體的寒意,樂師的神情再度緩和——隻願此去一行,這胸中最後一點溫熱,不要也被這風雪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