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9 章 人言(2 / 2)

深藏不露 退戈 12632 字 6個月前

管事報價的聲音極其洪亮高亢,抑揚頓挫、中氣十足,縱然是在喧嘩的大街上,也出傳出十幾米遠。

周邊圍著看熱鬨的人越來越多。他們起先還不明白,到後麵已經開始低低發笑。

分明是秋天陰寒的季節,宋三老爺卻仿佛熱得陣陣發暈。

那些罵人的話,縱然聽不清楚,也可以從支零破碎的詞語裡平湊出完整的語句。

“好歹是個大戶人家,也做得出這樣的事。”

“彆人都找上門來了,竟然還能厚得起臉皮。”

“賀府這是擺明了不給麵子呀。”

“宋家人明麵上對著傅將軍都敢這麼做,不定私下裡如何欺負宋三娘。或許他就是來給人出氣來了。”

“傅將軍這也能沉得住氣,若是我,就與宋家鬨開。”

“我猜,宋家以為賀府沒那麼小氣,賀府的人卻是早已料到他們會這麼無恥。”

宋三老爺羞得無地自容。從最先的窘迫,到後來咬牙切齒。若非理智還有些許殘留,早已衝進去找人理論。

宋詩聞怎麼能這樣!不將東西還回來就算,還全拿的上不了台麵的玩意兒來敷衍。這丟的是她一個人的臉嗎?宋府這回真成全京城的笑柄了!

“一共就是這些了。”

猶如催命的判詞終於停止。

管事將紙張對折,塞回袖子裡,朝宋三老爺一個鞠躬,笑說:“一共少了十七樣東西,大多是些首飾。這些首飾啊,是我們主子親自為三姑娘挑選出來的,價錢不是主要,代表的是二老的心意。但宋老夫人與宋二姑娘若是喜歡,我們老爺是個大方的人,也可以割愛,隻是,下次還是直說的好。這些多出來的東西,我們不好意思收,請您帶回去吧。”

宋三老爺張了張嘴,想要解釋,傅長鈞卻沒有與他多說的打算。他眼睛轉了一圈,問道:“誒,三姑娘呢?”

他身邊的管事快一步答道:“三姑娘在自己院裡休息呢!”

傅長鈞說:“趕緊叫她出來吧。若是有什麼要帶的東西,一律帶上。我們人多,能搬得動。”

管事笑道:“是,小人已經讓人去喊了。”

宋三老爺陡然回神,這才發現周圍少了幾個人。有幾個仆役,在方才報禮單的時候,重新進了宋府。

他心下覺得不妙,趕緊回身去找,沒想到還是晚了一步。

一位大漢肩上扛著兩張老舊的椅子,健步如飛地朝他奔來。

“前邊的讓讓!三姑娘說了,她要將屋裡的家具都搬到賀府去。空閒的幾位再去幫把手!”

他越過擋路的宋三老爺,出現在人群擁擠的大街上。將肩頭的椅子隨手往前邊的板車上放去。

他動作並不輕柔,那椅子也並不堅固。於是一摔之下,傳出了可疑的碎裂聲。

“啊……”那仆人遺憾叫道,“莫非是摔壞了?”

這下,縱然是離得遠的路人,也能知道這是張老舊的椅子。

傅長鈞訓斥:“手腳都小心些!三姑娘在宋府住了那麼些時日,對桌椅都有了感情。你們若是砸壞了,拿什麼來賠?”

仆役們連聲稱是。

邊上有人看不過眼,嗤笑道:“這些破爛東西,用壞了就丟唄,還要賠?”

緊跟著後麵的人抗了個碩大的、表麵帶著青苔的水缸出來,也擺到板車上。

路人再次哄笑:“這都是多少年的物件了?”

隨後幾人連老舊的衣櫃都給搬了出來。若非床太大,不好拆卸,他們是想把整個院子給搬空的。

就這,已足以叫人大開眼界。

宋三老爺抬手捂住臉,徹底放棄了掙紮。

四麵議論的聲音越來越大,眾人再無所顧忌。

“這宋老夫人與宋二姑娘拿了賀府那麼多貴重的禮物,就叫三姑娘住這樣的屋子?”

“投我以瓊琚,報之以破爛。匪報也,無可奈何也。”

“若非親眼所見,我還真不敢相信啊!”

“前些日子聽人謠傳宋三的壞話,說她苛待下人,動輒打罵。要換做是我,若他們這樣對我,我可比三姑娘做得過分多了!”

“我倒好奇宋二姑娘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怎麼與傳聞似有不同啊?”

“怕是一丘之貉。”

在人群議論紛紛時,顧風簡才晃晃悠悠地從府裡走出來,手裡抓著幾本書。

傅長鈞問:“你還有什麼貴重的東西要帶嗎?”

“沒了,就這四本書。”顧風簡一派淡然,“顧五送給我解悶用的。”

傅長鈞點頭。

眾人聽著又是一陣心疼。

傅長鈞說:“你要去義父家中小住,還是同你父母告知一聲較好。這樣吧,我替你書信一封,將事情都講清楚,然後找人給你送過去……哦,宋將軍若是知道你快要成親,也該要準備趕回來才是。送信過去或許會錯過。沒關係,一模一樣的信我寫兩封,一封寄過去。一封等他回來,我轉交給他。這樣就當是寄到了吧。”

宋三老爺心說:竟有人能將“我一定要告狀”這句話說得如此清新脫俗。

“既然東西都搬好了,那就走吧。”

傅長鈞拍了拍衣服上不存在的灰塵,走到宋三老爺旁邊,重重捏了下他的肩膀。

他麵上在笑,眼裡卻沒什麼感情。湊在對方耳邊,陳述地說了句話:

“三姑娘雖然是宋家人,但也是半個賀家人。賀家有個祖傳的毛病,護短。今日他們不便來,所以我替他們來了。你該慶幸,畢竟義父當年可是個暴脾氣。”

他留下了個“好自為之”的眼神,錯身而過,騎上來時的高頭大馬。

宋三老爺滿背的冷汗,除卻羞恥,恐懼也密密麻麻地爬了上來。他明白那種跨階級權力傾軋的恐怖,絕對比傅長鈞說得要更嚴重。

宋三老爺看向跟在後麵的顧風簡,急著抓住了他的手,懇求著道:“三娘,到底都是一家人。今日這般,做絕了吧?你不給三叔麵子,也該給你父親一個麵子啊。”

顧風簡望著他,反問道:“麵子這種東西,我願意給,你就有。我不願意給,你能怎樣?”

宋三老爺:“話不是這樣說。血濃於水啊……”

“今日這些。”顧風簡指了指禮盒,又指了指那堆破舊的家具,問道,“是我逼你們的嗎?是我做得絕,還是你們宋府做得絕?我從未主動動手害過你們什麼,但是我也不畏事。你們如何待我,我便如何回敬。”

宋三老爺鼻翼翕動,默然良久,終究是放開了自己的手。

顧風簡拂了把被他抓過的地方,冷漠道:“其實也不算什麼,不過是往後多些傳聞而已。三娘當初聽了受了。希望你們,也早些習慣。”

三老爺腦海中閃過“報應”兩個字。等人群散去,街上重歸安寧,宋三老爺還陷在恍惚之中。他在宋府的門檻上坐了許久,混亂地思考著所有他能想到的事情。

他想到了自己的前程,想到人言可畏,想到自己的兒子,最後又定格在傅長鈞臨走時的警告上。

他唯一想不明白的就是,怎麼一朝之間,事情便到了這種地步。

宋三老爺扶著腰站起來,感覺渾身乏力,剛走到房間,宋三嬸立即驚慌地迎上來,問道:“這下怎麼辦?我在裡麵全聽見了!二娘在老夫人屋裡哭呢,東西砸了一地。會不會出事?”

宋三老爺捂住她的嘴,低聲說:“還能怎麼辦?若想要名聲,那就早點搬!宋二娘……我們管不了!”

?

與此同時,另外一麵。

剛剛下了朝的顧國公,隔了幾日,才從同僚的嘴裡,得知自己兒子與彆人打架的事。

那官員走在他身邊,關心詢問道:“聽說五郎前段時間與範二公子打起來了,當真沒事吧?”

顧國公瞅他一眼:“你是說我家四郎吧?”

“不是,是你家五郎啊。”那官員說,“你家四郎我就不說了,他打架又不算稀奇。”

“我家五郎打架也不算稀奇。”顧國公不以為意,語氣堅定,“那是根本不可能的事。”

“你不知道啊?”官員詫異道,“那你曉得他今日去賀府了嗎?”

顧國公扭過頭:“他去賀府做什麼?他與宋三又未成親,以何名義?”

那官員大驚,退了一步,重新打量他:“顧國公,你怎麼什麼都不知道啊?”

“你怎麼什麼都知道?”顧國公停下腳步,“你從哪裡聽來的謠言?”

“什麼謠言?大家都知道啊。”官員攤手,“你家五公子與範二公子打架,被傅將軍給碰上了。今日要去賀府拜訪,是賀將軍與人炫耀時說的。證據確鑿,許多人都知道啊!”

顧國公眉毛擠成一塊:“什麼?!”

官員重重點頭:“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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