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錦依然在深山老林裡行走,但從那天偶遇後,白錦和書生就經常偶遇。
每次遇到,白錦不是在吃東西,就是在梳毛毛,或者睡在精致的窩窩裡,眨巴著葡萄眼,警惕地盯著書生。
白錦觀察了書生良久,他一身青衫,頭束布巾,腳蹬布靴,身無紋飾,看起來十分簡樸,但腰間的青銅劍卻無論是鏤刻的花紋,還是青銅劍的淬煉程度,都已經達到了這個時代的頂尖工藝水平,若容貌白皙秀美還可以說是天生麗質,那儀態舉止間的風度和教養卻不可能是天生天長的,所以,這應該是一個無論是富貴還是貧窮都安之若素的人?
白錦很清楚,漢初的時候,人口銳減,國力凋敝,大漢王朝不像後來那麼興盛,到處都是窟窿,極度缺乏人才,哪怕是一個最尋常的讀書人,隻要肚子裡念了論語四書,都能通過舉薦、自薦等等方式從官府處獲得官位。
這個書生,雖然裝扮似江湖磊落,卻掩不住一身天然的清貴風華,很顯然不是簡單人物,這樣的人,為什麼會流落在民間,而沒有被舉廉推薦入朝為官?
除非,是他自己不願意。
人各有誌,白錦也不會覺得對方不願入朝為官就是罪大惡極,隻是道不同罷了,求同存異,無為而治,這才是漢初實施的國策。
漢初那些年的艱難,白錦沒有經曆過,當錦太子那一世,卻聽劉徹專門給她講述過,千裡荒原無人煙,白骨遍野無人埋,可謂人間煉獄,慘不忍睹。
白錦想,這大約也是妖魔鬼怪橫行的原因,人氣不壯,人道不興,自然給了其他生物趁虛而入的機會,也給了佛道相爭一個必然的戰場和原因。
她管不了彆人的道,卻有自己堅持的道。
她是誰?她曾是大漢朝英明神武眾望所歸的錦太子,受萬民愛戴;她也是人皇之女,受封炎帝,父親為她殫精竭慮,籌謀生路,人間萬民,受她庇護,人道的興旺,亦有她應儘的責任。
雖以狐狸形態行走在人間,但她並非天生妖形,自有一顆堅持之心,更無法像彆的妖怪那樣,無視人間的任何悲慘。
她看到了散落在荒草中的白骨,便念一段安息咒,再刨一個坑,所謂入土為安——有的時候隻掩埋一具,有的卻是成片成片,甚至整個村落無人生還。
山林裡的鳥雀都喜歡她,看到她的舉動,以為她喜歡做這種事,便會仔細告訴她哪裡還有這樣的骨頭,於是白錦便調整方向,朝鳥雀指過去的地方前行。
這一來,白錦的腳步便慢了下來,她本來就局限於體型,提不起速度,如今更是一旬兩旬走不出百裡路,在這麼拖後腿的短短路途下,白錦和書生依然偶遇了不下十次。
白錦是心有目標但不知在何方,隻能憑著運氣亂撞,而書生卻真個是無拘無束,漫無目的地閒逛,就這樣,兩人之間的偶遇,簡直不能稱之為巧合了。
白錦可不信西遊世界的種種所謂巧合。
她現在空處於靈氣充盈的神話世界,卻退步得連個清潔的法術都用不出來,但一個會用雙爪握著雞腿吃飯,或者捏著玉梳梳毛,甚至還會隱形的小狐狸,她能是簡單的小狐狸嗎?
偏偏書生就能對此反常視若尋常,隻不過再次偶遇白錦後,也不會把畜生掛在嘴邊了,隻是默默地坐在白錦麵前啃著烤得硬邦邦的麥餅——白錦總有種對方在拿她這點肉香下飯的感覺。
雖然被那雙鳳眼盯著壓力頗大,白錦還是堅持住了吃獨食的好習慣,堅決不跟他分肉。
假如是這個書生主動盯上了她——行吧,無所謂,對方雖然武力值高,但還不至於乾掉她,真以為她在狐爹麵前賣賣慘,就誰都有資格盯上她這身白毛啦?
哪怕是九頭蟲真來挑釁她,她也會想儘辦法錘掉對方八個頭,可不會真認命讓妖剝皮!
——而且,這書生,為人還真是挺不錯的,跟他那稍顯冷淡的外表真不搭邊。
在白錦第三次默默地挖坑埋白骨時,書生毫不猶豫地上前拔出劍,頂著白錦戒備的眼神,完全不在意那把價值千金的劍,蹲在白錦身旁,幫她撅起坑來。
從那以後,一人一狐似乎達出了某種默契,不用吱聲,就自然而然地搭伴同行了。
除了剛開始氣憤書生說“畜生”兩個字而發出了抗議,白錦幾乎不開口,她做妖時間不長,怕自己一個不留神切錯了語言,這書生不怕她是一回事,她明晃晃當著人麵說人話,那也太不把對方方眼裡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