持續不斷的尖利啼哭,持續不斷刺激你的耳膜,無論怎麼蜷縮身體、怎麼捂住耳朵,都逃不開。
你被迫從深眠中蘇醒。
這種感覺糟糕極了。
你非常難受。
眼睛是睜開了。
可大腦卻一片空白,根本分不清今夕何夕。
心臟也隨著急促起伏的胸膛,掀起一陣強過一陣的悸跳震顫。
甚至,隻稍微動了動身體,紊亂的心跳都讓你喘不過來氣,眼前發黑,幾欲暈厥。
可即便如此,嬰兒的啼哭還是那麼清晰。
你頭疼欲裂。
你根本不記得山莊裡這個年紀嬰兒,也不記得有人收留過。
當然,就算有人收留了也沒事兒,你不會把她們趕出去,隻是……能不能讓聒噪的嬰兒離你遠點?
打工人的艱苦生活,給你造成了無法磨滅的心理陰影。
隻要睡不醒,你就會變得暴怒狂躁,很容易衝彆人發火。
可遷怒無辜之人,還對著人家甩臉子,這是非常無恥的流氓行徑。
你不想成為自己討厭的人。
懷著這種心情,你強忍不適,吃力地從榻上爬起來。
喉嚨乾澀,你咽了口唾沫,才勉強緩解了聲帶的滯脹,呼喊出女房們的名字。
沒有得到回應。
正奇怪著,映入眼簾的一切,瞬間讓你呆住。
清一色的白。
白色屏風、白色幾帳、白色陳設……
初夏的熏風吹拂著四周的白綾幾帳,明亮的光透過絹麵,輕柔地照進室裡,落在絲綢織物上,也反射出溫暖的白光。
你腦子有點轉不動。
一度以為自己來到了停屍間,整個人都瘮得不行。
直到嬰兒聲嘶力竭的啼哭再次清晰貫穿鼓膜,驟然撕碎籠罩心田的那縷迷惘和恍惚,意識才終於歸於清明。
而你,也終於想起來了。
馬德!
剛剛根本不是在睡覺,而是在生孩子啊!
現在這個一直在哭的……該不會就是你的孩子吧?
你用力掐了自己一下,很疼。
可不應該啊。
你不記得自己成功把他生下來,明明你們是死一塊了。
而現實情況根本容不得你多想,那嬰兒哭聲不知為何又拔高了一度,顯得愈發淒厲起來。
你再也顧不上遲疑。
隨手抓起身邊的外衣,胡亂披在身上,赤著腳,就循著聲音找去。
你迫切想知道這一切究竟是怎麼回事。
越過屏風,視線餘光不經意掃到避光的塗籠。
卻瞧見那個由密不透光的襖障子隔出的幽暗空間裡,端坐著一個眉清目秀的男人。
——鬼舞辻無慘。
他正在以一種複雜古怪的表情審視著你,梅紅色的眼睛閃著詭秘莫測的光。
你如遭雷劈。
明明身處正午明亮的陽光中,可一股令人毛骨悚然的寒意,還是順著背脊悄然而上,讓你額頭滲出豆大冷汗。
伴隨著可怕的念頭瘋狂湧入腦海,你幾乎要穩不住自己身形。
牙關都因為驚懼止不住顫抖。
……他在這裡。
那麼,一切的不對勁都有了最可怕、也是最合理的解釋:他轉化了你。
心臟被狠狠敲擊。
先前一直被刻意忽略壓抑的恐懼和忌憚,瞬時打開閘門,一股腦湧上心頭,以摧枯拉朽之勢瓦解你的心防。
你不知道自己是怎麼從產房裡跑出去。
隻是等你再次恢複意識
,你已經來到孩子的所在。
女房發現了你,紛紛掩麵驚呼。
她們趕緊圍上來,有的擔憂地詢問發生了什麼事,有的則從葛箱裡翻出備用的腰帶給你穿好,生怕你的失態會惹得主君不悅。
而你,也終於發現那孩子為什麼一直在哭。
——沒有人抱他。
更準確點說,是沒人敢抱他。
他長得非常奇怪。
新生兒都醜,但他醜得過於出類拔萃。
兩張臉。
四條手臂。
隨性生長著四隻眼睛。
每個器官都透著股純正的克蘇魯味兒。
彆說是沒見過什麼大世麵的女房們了,饒是經曆過信息時代洗禮的你,也不得不承認,他的確生得有點嚇人。
活像是雙縫實驗失敗的雙胞胎。
可是……
你凝睇著不停啼哭的嬰兒。
有點想笑,淚水卻不受控製先一步漫出眼眶,滾滾而落。
……他也是我的孩子。
你抱起他。
望著懷裡小小的一團,內心憐意不自覺泛濫成災。
女房們欲言又止。
她們對視一眼,勸阻的話還是沒有說出口。
“真醜啊。”
你吸了口氣。
拿臉輕輕蹭著他的額頭。
淚水顆顆滴落。
感慨的聲音喑啞,卻隱隱帶著笑意,“我還從來沒見過像你一樣奇醜奇醜的孩子。”
“不過,你不用怕,我已經給你準備好了數之不儘的錢,即使你醜得慘絕人寰,也依舊能確保你平安富足地度過一生。”
“你會過得好……”
你拍撫孩子的動作溫柔又熟練。
像是早已做過千百次。
你是愛他的。
可到了哺乳的時間,你沒有絲毫猶豫,就把他交給了滿臉恐懼抗拒的乳母,沒有想要親自喂養的念頭。
你不確定自己身體究竟變成了什麼鬼樣子。
為了避免橫生枝節,你息了親自喂養他心思,唯恐自己給他帶來無法逆轉的可怕變故。
你抱著孩子,拚命思考要怎麼度過眼下這個難關。
在這期間,鬼舞辻無慘一步都沒有踏出產房。
你已然明確。
他肯定是已經完全轉變成了鬼,再也不能在陽光下行走了。
如果要逃的話,眼下就是最好的時機。
可你又仔細尋思了一番。
還是放棄了這一不靠譜的想法。
你不可能將孩子留給已經變鬼的鬼舞辻無慘。
而這個孩子容貌過於奇特,你也不放心把他交由產屋敷一族撫養。
可是,帶著一個剛出生不久的孩子,你又能跑多遠呢?
徒勞罷了。
還會死的一點也不體麵。
思來想去,你叫出嬌嬌,詢問它有沒有解決問題的法子。
“不是哦。”
不曾想。
素來沒用的嬌嬌,此時卻告訴你一個分外有衝擊力的消息,“你跟禰豆子是完全不同的呢。”
“禰豆子是完美的鬼。”
“可你卻是失敗的試驗品。”
它非常誠懇地勸你彆癡心妄想,“並不是所有人都能承受住鬼血的力量。”
“羽衣,你隻是最平凡的普通人。”
“而身為普通人,最無奈的一點就是,哪怕隻是一點點鬼血,對你來說都是猛毒。”
“你的身體承受不住鬼血帶來的劇烈變化,根本無法順利轉
化成鬼。隻是因為無慘當時控製了量,沒有給你注入太多,鬼血充沛的活力才能使得你能瀕死的處境中活過來。但這隻是回光返照而已,不久之後,你就會因為生力過分充沛的鬼血崩潰死掉。”
“你已經活不長咯。”
你懵了。
隻覺得這人生還真是操蛋。
每當你認為情況不會更糟的時候,現實就會跑過來給你邦邦兩拳。
你是不想成為完美的鬼,被鬼舞辻無慘生吞活剝,成為他實現永生的墊腳石。
可同樣的,你也不想死。
你明明活下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