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狠狠打開他的手。
油紙袋瞬間破裂,烤栗子胡亂滾了一地,被熱鬨的人群踩入泥裡。
繼國緣一怔然無措。
你緩緩站起身,黑白分明的眸子倒映著熊熊燃燒的篝火,卻在望向他之際,浸滿幽冷的神光。
“沒有從前。”
你一字一頓,“我跟你這樣一事無成的男人,根本沒有以前。”
繼國緣一望著你。
深赫色的眼底隱約有浮光湧現。
有那麼一瞬,你覺得他大概也是會傷心的,你不應該那麼殘忍地對他。
可等你定睛望去,卻隻望見了一片沉寂的淡漠。
你自嘲地笑笑。
你知道的。
你早該知道的。
眼前這個的男人,是天生的神明。
他公平地熱愛珍惜遇見的每個人,不會因為某個人的悲傷停駐腳步。
妻兒死於非命也好,尊敬的兄長成為鬼也好,他都可以毫無眷戀與遺憾地從容轉世,成為彆人的丈夫、彆人父親、彆人的兄弟,實現他自己關於未來的、微末卻又無比幸福的憧憬。
他這一輩子,做過最像人的事,大概就是對著黑死牟說了一句“真是可悲啊,兄長大人”吧……
也許是意識到世上還存在更可憐的人,你突然就有那麼一點點釋懷。
跟黑死牟相比,你的不幸顯得那麼不值一提。
果然——
幸福感是對比出來的。
念及此,你吸了吸鼻子。
用目光將他釘在原地,一步步後撤,遠離這個隻會帶來不幸的男人,直到熱鬨的人群阻隔你的視線,你才飛快轉過身,順著來時的方向,一路疾行去找珠世。
你想要告訴她,這裡來了晦氣的人,你們得趕緊回去,不然,肯定要沾染晦氣,倒黴一整年!
你步履匆匆。
根本沒有注意到擦肩而過的路人們,直到身後伸來一隻手,生生拽停你的步伐,你受驚般望過去。
“母親!”
你掙脫的動作一滯。
這才注意到那個少年,有著無比眼熟的模樣。
“……柊吾?”
“是我,母親。”
少年鬆開拉拽你的手,安靜站在你一步之遙的位置,參道兩旁昏黃的石燈籠散發著微弱的光,隨著夜風搖曳的光線,卻足夠你清楚看見他模樣。
少年長得很好。
如芝蘭玉樹,如朗月當空。
大概是繼承了他父親的優秀基因,又加之年紀很輕,秀氣的眉眼有著模糊性彆的昳麗。
這讓即使他隻是安靜站在一邊,都有足以讓人目眩神迷。
而最讓你驚喜的,是他平平安安長成大人模樣的事實。
內心忽的一輕。
心臟仿佛泡在熱水裡,頓時柔軟得不成樣子。
跟孩子相比,剛剛那些事都輕若雲煙,眨眼間便消失無蹤。
“柊吾……”
你上前一步,雙手癡癡描摹著孩子的五官,“你都這樣大了,你怎麼會在這裡?……這些年,你過得還好嗎?”
“我很好,母親。”
繼國柊吾雙手攥拳擱在身側,身體緊張地繃直。
他一如既往地羞澀靦腆,不太適應跟人太過親近,卻沒有拒絕你的撫觸,強撐著泛紅的耳頰,不讓自己的聲音發抖,“弟弟也很好,主公大人待人和善,柱們也時時刻刻牽掛著我們,隻是、隻是……”
正說著,他突然吞吐起來,似乎有些難以啟齒。
你不解。
繼國柊吾眼神遊移了好一會兒,才終於做好心理建設,他握住你撫著他側臉的手,目不轉睛望著你:“母親,可以回來嗎?我跟弟弟……都很想你。”
“我已經長大了,也已經成為了一名合格的武士,已經可以保護你了。母親,我再也不是一個小孩子了,你也沒必要再為了我們奔波籌謀。你回來吧,我們一家人以後平平安安在一起,好不好?”
你根本無法拒絕孩子的請求。
可僅存的理智告訴你,這並不是一個很好的選擇。
鬼舞辻無慘是個冷血殘酷的男人。
他並不愛自己的妻子們,卻理直氣壯把妻子們當成屬於自己的東西,隨意擺弄成自己喜歡的樣子取樂。
饒是他自己的親生兒子,也沒有得到他多少憐愛。
你從他的三言兩語中,拚湊了異常可怕的事實。
甚至可以說,如果不是兩麵宿儺足夠強、足夠命大,你心愛的孩子,可能在你死去後不久,就夭折了。
平日裡你不特意去想,並不意味著你毫無所覺。
他對自己的孩子都這樣,對於彆人的孩子,很難說會不會趕儘殺絕,隻為了讓你露出難過的表情。
你可以死。
但你不能連累牽連孩子一起死。
你要實現原身的心願,給予他們平安順遂的人生。
這才是你最需要做的事。
而不是被感性衝昏頭腦,以母親的身份跟他們不離不棄。
所以——
你親了親他額頭,告訴他,你不需要任何保護,讓他乖乖回家去,照顧好弟弟,過好自己的生活,即使無法在一起,你對他們的愛意也沒有絲毫削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