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第 82 章(1 / 2)

囚她 休屠城 8435 字 4個月前

船到金陵, 孫秉老和順兒已經帶著車馬和下仆來永定門外的長江渡口接人,旺兒先從船上跳下了,喊了聲:“孫先生, 好久不見。”

秋末九月, 孫秉老就帶著老妻從故土趕到金陵, 在新宅裡落腳,受施少連之托整頓宅務, 采買奴仆, 料理生意。

施少連站在舟頭眺望,衣袍在冷風中獵獵拂動,見了孫秉老和順兒,略點了點頭。

孫秉老離開施家近一載,家裡大小事情,後來都一一聽順兒說了, 此時再見施少連,見他神色如常, 寒暄敘舊,語氣還是溫和,但那雙眼望著人,卻沒有往日那股令人如沐春風之意, 陰鬱了許多, 像一泓幽靜深潭, 揣摩不出他的心意。

在施家的時候,再怎麼樣的場麵, 他眼裡都是帶著股柔和的光,氣質也偏於溫潤儒雅,像盎然生機的湖, 現在年歲漸長,又受了挫,倒是把那些生機都拂了去,露出空蕩蕩的湖麵,徹底沉澱了下來。

“大哥兒清減了。”孫翁老欷歔,“家裡的諸事繁雜,以後也多有費心之時,大哥兒還是要保重身體。”

“以後也要托付孫先生照顧。”施少連揖手,誠懇道,“金陵人生地不熟,全隻能依仗先生操勞。”

他把孫翁老在江都家中賬房的一應陳設都搬了過來,連用了十幾年的茶壺都帶著,顯然是器重,仆役來往搬送行李,車馬蜿蜒,孫秉老和施少連坐車進了金陵城。

馬車內施少連問起家中諸務,又問順兒:“這幾日有消息麼?”

順兒撓撓頭:“未有。”

南直隸省內商旅來往不絕,戶籍管得鬆泛,他們找人,先從驛站、邸店、酒樓、當鋪、車行找起,依著相貌年歲口音一家家去問,次要緊的是當地一群閒散的婦人,走街串巷的三姑六婆,心思活絡又眼尖勢利,遇見生人總會多幾個心眼,而後是各牙行妓館,是否有新進的年輕女子,這幾個月從金陵一直到附近的儀征、句容、京口,至滁州、鎮江等城,施少連又回江都,讓平貴沿著水路,淮安、瓜洲一路探問,時至今日,耗費眾多,仍是一無所獲。

這些花費,孫秉老看著賬目,也不由得咂舌。施少連從江都回來,將施家名下所有的田莊都買了,取空了標船和生藥鋪、當鋪的現錢,家中庫房裡所有金銀器物都變賣掉了,連金陵的銀子鋪的放貸都停了下來。

這一通變賣,總共籌到了一萬三千兩的現銀,江都那邊目前隻剩下一座空宅子,交了一萬兩都交到了孫翁老手裡,剩餘三千兩留在了施少連手裡。

“金陵城就不必找了,她不在金陵,那些家當鋪還要每日去打點疏通。”施少連皺眉,“她手上還有幾件首飾,早晚會從當鋪裡流出來。”

“若年前還未有消息,就去府衙訴訟,懸賞抓人。”

施少連並不避諱孫秉老:“還有江都城,所有她認識的人,施家、張家、況家都要盯緊些,淮安那兩個婢女的親眷家,也是緊要的。”

孫翁老在一旁聽著,斟酌道:“若是這樣長久找下去,家裡也撐不住多少時日....”

施少連舌尖抵住後槽牙,眼裡一閃而逝的狠戾:“隻有人活著,我付出的這些心血,總有機會找回來。”

她那樣機靈的人,定然睜著一雙眼睛,默默看著他的動作。

從江都那夜起,施少連就沒有踏進過榴園,也從未主動提起過甜釀,若是聽旁人提及,也是冷漠或暴戾應對。

雲綺好些次回施家,想問些兩人間的事情,每每都被施少連冷嘲熱諷,一言不合請出家去。

他沒有受過挫,更沒有在女人身上敗過,沒有對任何人付出過那麼多。

大概就好像是嘔心瀝血反哺一個小東西,豈料養出了一個白眼狼,最後在他脖子上狠狠咬一口。

如若和前兩次一樣出逃也罷,她用雷公藤下毒,是真心想置他於死地。

馬車入了內城的仙鶴門,駛入竹筒巷,這條闊巷昔年都是紳矜官員府邸,十幾年歲月變遷,如今也半敗落下來,成了民間私宅,官紳彆府,清淨了不少。

這宅子已經荒了十幾年,原先雜草叢生,燕巢遍布,去年重新換了屋瓦,補了房梁,刷了粉牆,又將園子內瘋長的草木花園都修剪清爽,這一年時間斷斷續續修補下來,已是煥然一新,可供居家主人。

朱紅宅門橫匾還空著,隻在大門左右掛了兩隻燈籠,燈籠上寫了“施”字。

這是一間四進的宅子,在寸土寸金的金陵,占地不算闊,但布局緊湊景致,前頭門房、倒座、仆舍、賬房、書房,正廳都布置得妥當,進了儀門,就是家眷住的後院,小巧景致的花園,養著花木,多是薔薇海棠一類的豔花,闊長的金魚池裡養著幾朵睡蓮,曲廊下的美人靠和卷棚清廈是閒時休憩所用,大湖石的碎石鋪出小徑光滑可鑒,沿著小徑往內走,一帶花圃掩映下三間明舍是主母正房,後頭牽著一帶走廊,小圭門裡狹長的一個小花園,左右串著幾個小小的月洞門,內裡都是一進一進的小院落,供孩子們起居所用。

前頭的主屋內有一間不大的耳房,地上鋪著絨毯,矮桌小凳,沒有床鋪,房梁上粗繩還綴著兩個鐵環,這鐵環,養過孩子的人應當都知道,鐵環下應當還懸著一張圓長的搖籃,哄嬰孩睡覺用的。

這屋裡還尋出一直掉在角落裡的軟木棒,上頭牙印縱橫,是小孩兒生牙難受時,放在嘴內啃咬玩耍用的。

可以想象當年這戶人家的日子,前院男主人應對外務,內院主母管照內帷,大大小小的孩子聚在一起玩耍,全家人在屋內用飯說話,一道在這房內哄著最小的妹妹。

楊家有一子二女,當年出事時,最大的孩子才十三歲,最小的那個才兩歲,被母親抱著去秦淮河邊賞燈,抄家的時候,主母把孩子塞在婢女懷中,自己回了家。

獲了罪,女眷們都是要充入教坊司的,大小都服毒自儘了,男丁們熬不住,未等流放就死在了牢裡。

屍骨都葬在鄉下的田莊裡,這麼多年過去,守墳的人跑了,田莊也淪為他人所有,一切的痕跡都抹去了。

世事更迭得很快。

活著的人,並不需要背負過去,楊家與她無關,和她有關的隻有他。

他給的,她從來不想要。

施少連換了一身衣裳,獨自出了門。

十裡秦淮河,有大大小小幾十家勾欄院,都是金陵城達官貴人,富商紳矜流連之所,每家都是雕梁畫棟,爭奇鬥豔,每日早上太陽升起時,從臨窗屋裡破出的脂粉水,將波光粼粼的水麵染得五顏六色,叮叮咚咚的樂聲從水麵蕩來,拂醒多少風花雪月的美夢。

他翩然走進了其中一家,是有名的“天香閣”。

龜公笑盈盈招呼新客入內,虔婆上來照應,喚來年輕的姑娘們,花花蝴蝶一樣簇擁著,見眼前這客人錦衣玉帶,俊顏逸雅,麵生得緊,像是個好糊弄的新客,連拉帶扯擁著進了雅間。

施少連見麵前這群鶯鶯燕燕,佳肴美酒魚貫送入,琵琶古琴錚錚悠揚,名副其實的銷金窟,拂開眼前美人,喊虔婆過來說話:“湘君娘子還在嗎?”

“官人要找湘娘子?湘娘子如今已不太往前頭來招呼客人,也住不在樓裡,另尋了住所過日。”虔婆上下打量他,“我們這兒也有歌喉極佳的姑娘,可陪官人說話解悶。”

算起來,這位名噪一時的歌姬如今已經四十多歲,早年時一曲萬金,豔名遠揚,到今日已是沉寂,她的天香閣,也在秦淮河旁開了十多年。

“聽聞湘娘子偶還出來招待舊友,譜幾首新曲。”施少連笑問,“我有千金,隻求見湘娘子一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