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第 94 章(1 / 2)

囚她 休屠城 15490 字 4個月前

楊夫人生性爽朗, 沒有多慮,笑道:“也許真在哪兒見過,哎, 說起來, 人就兩隻眼睛一張嘴,生得好看的人, 左右也就是那些模樣。”

曲池隨聲附和, 楊夫人就將此事撇下不論。

寒暄了幾句, 曲池將楊夫人送回馬車, 拎著甜釀送的那個瓷罐回到香鋪裡。

香室裡甜釀守著小鍋熬玫瑰膏, 盛了一小勺熬得晶瑩剔透的玫瑰汁兒出來,用指尖沾了沾在唇上嘗嘗味,見他進來,問:“酸梅湯喝了嗎?”

曲池搖頭,將酸梅湯倒在兩個白瓷碗裡:“和你一道喝。”

甜釀莞爾一笑,在小凳上坐下,等他把碗端過來, 兩個人並肩坐著說些閒話。

“這酸梅湯味道和外頭食肆有點不一樣, 吃口更涼些。”

“我加了薄荷和半夏。”她這幾年吃不得冰涼, 一吃每月裡就要腹疼, 呷了兩口就把碗擱下, “喜歡嗎?”

“喜歡。”曲池把自己那碗喝光,自自然然伸手去端她剩下的那半碗。

碗沿還有一點玫瑰汁的痕跡, 他自然把唇印在上頭, 甜釀佯裝不見,輕輕搖著羅扇,冷不防臉頰觸著一點微涼微軟——曲池極快在她腮邊啄了一口。

她嘟著紅豔豔的唇, 臉沾了一點飛霞,看著他,語氣無奈:“曲池...”

曲池笑眯眯咧嘴,將半碗酸梅湯都灌進嘴裡:“來點玫瑰膏就更好了。”

“剛才那個和我說話的夫人...”他懶洋洋撐著自己的下巴,看著甜釀。

“嗯?”甜釀扭頭看他,“是你認識的人麼?我看你兩人說話親近,不像過路人一類。”

“那是錢塘的守備夫人,我叫她楊夫人....楊夫人和蓉姊偶有來往,我十年前見過她一次,沒想楊夫人也來到了錢塘,剛才那是偶遇。”他握住甜釀的手,“你會不會心底不高興,剛才沒有向楊夫人引薦你。”

“當然不會。”她回他,“曲池...我們兩人...”

她把話頓住。

曲池蹙眉,將她一雙冰冷的手攏在手中暖:“我私心裡,恨不得讓身邊所有人都知道你...想來想去,還是要把姐姐早些娶回家。”

既然選擇把他留在身邊,總是要走到婚嫁這一步,不能一直拖下來。

“江都家裡不管,跟父親說一聲就罷...蓉姊一直掛念姐姐,也曉得我的心思,每次來信都讓我好好照顧你...”曲池慢慢說話,“我每日隻擔心自己配不上姐姐,讓姐姐嫌棄我..都愁的睡不著,怕第二天醒來,姐姐轉眼就不見,想要抓得更緊些,每天寸步不離跟著你...”

“每天晚上都在向菩薩祈求,祈求九兒姐姐早些答應嫁給我...”他無奈地笑,“菩薩怎麼一直不聽見我說話呢...”

“曲池...”她回握著他的手,“...我有些害怕...”

仿佛還是一片柳絮,晃晃悠悠飄蕩在空中,一直墜不下來,一陣清風就能把自己吹到不知何處。

錢塘日子逍遙自在,金陵卻分外的熱鬨忙碌。

今年繁春,苗兒和雲綺帶著各自孩子,遷到金陵來和丈夫團聚,把家宅收拾妥當,兩家人理所當然去了趟施府,來見見施少連。

施家的新宅很是闊顯,一瞧便知是富貴商賈之家,施少連和方玉、況學在前院喝茶,雲綺和苗兒帶著孩子去後院看芳兒。

芳兒如今是今非昔比,她容貌本不俗,悉心裝扮,自然豔光四照,珠圍翠繞,把兩位姐姐都壓了下去,雲綺和芳兒早已生分,如今成了自己哥哥妾室,心頭總有那麼一股氣在,見過也就算了。

苗兒是親姐,關係自然親厚些,姐妹兩人在內室閒話,苗兒見滿室的珠玉錦繡,伺候的婢女就有三四個,知道妹子過的日子不差,囑咐芳兒兩句,哪知芳兒哽咽兩聲,淚珠滾滾而下。

苗兒細問,才知道芳兒一直圓房,施少連從不在她這兒過夜,芳兒滿心委屈:“起先我來時,他不常在家,又住在勾欄院裡....拖到現在...他就是故意報複我...”

芳兒剛來時,有時施少連醉醺醺回來,見她在他麵前伺候茶水,直勾勾盯了她半晌,看得她頭皮發麻,聽見他半醉半醒點評自己,聲音冷淡:“鄉下丫頭,又蠢又笨。”

她臉瞬間漲得通紅,等她見到風姿翩然的金陵仕女,也見到秦淮河上的依紅偎翠,看著自己身上脂粉,真認真學起婀娜嫵媚的儀態,他也是正眼看了兩日,偶爾招手上前,在她麵前仔細端詳,勾起唇角笑:“美則美矣,到底不如外頭的娼/妓勾人,提不起興頭。”

她猶如掉進冰窟,她是他正兒八經的表妹,他卻把她和外頭那些娼/妓相提並論。

還未等芳兒回過神來,後院開始接二連三進人,貌美侍女,樂伎舞女,有些是彆人送他的,有些是他買來送人的,施少連將女人通通塞進了後院,這些人裡隻有芳兒有名分,又占了個表妹的好處,一聲藍夫人,管起了後院這群鶯鶯燕燕。

漂亮女人紮堆的地方,又哪裡是好管的。

苗兒聽完,也怔了半晌:“你想如何?”

“我也不知道。”芳兒抹淚,“姐姐姐夫能不能幫幫我...都是一家人...”

苗兒自然要幫,硬著臉皮在施少連麵前,不必苗兒開口,施少連一點就透,畢竟是自己的表妹,疼肯定是要疼的,錦衣玉食仔細養著,請曲藝師傅教她琴棋書畫,也叫嬤嬤來教她伺候人——她羞得麵紅耳赤,但總記得他說的那句話,等她什麼時候能勾起男人興致。

施少連有時上門赴宴,跟著友人出去遊山玩水,不方便帶著天香閣裡的花娘,就從家裡這群女人中挑人,一來二去,總要芳兒作陪。

他年歲漸長,模樣已完全脫離了青澀,舉手投足之間漸是成年男子的韻味,喝酒喝到醉時,喜歡懶洋洋摟著女人柔軟的腰肢,半闔著丹鳳眼,偏首嗅著懷中人身上的香,模樣俊雅又風流,總是能令人芳心顫抖。

楊夫人在錢塘日久,常遊逛各處景致,有時攜著丈夫,有時陪同那些官夫人,西湖勝景,曲池的那個珍珠鋪子,楊夫人若是有空也看看,偶爾也帶著同行的夫人們去幫襯些營生。

曲池極少在珍珠鋪子裡待,要問夥計,必然在幾步之外的香料鋪裡。

楊夫人來了兩三次,這日索性就領著一群無所事事的官夫人,沿路逛到香鋪,楊夫人不懂香,也不愛香,此前不往香鋪裡去。

官夫人們踏進這間精雅整潔、暗香浮動的鋪麵裡,都是極有好感,體麵人家用香,多是去有名的香鋪裡,平日極少走進這樣的小店子,料想都是些俗香俗粉,看不上眼。

但其實也不差,架子上擺放的那些絹袋扇子一類,繡活甚佳,香氣也清甜,不是市井攤販的俗貨,還有頭油香膏胭脂這樣的零碎小物,都是裝在琉璃瓶裡,晶瑩澄透,瞧著都好看,隻要是女子就能喜歡。也有一架子熏香,也不是常見的小圓餅小香丸一類,用模子製成蝶、雀、花一類的形狀,甚至有十二生肖的獸型,很是精致。

守店的是一對淳樸的姐妹花,看見店裡一時夫人婢女湧進來不少,將小小的一間店塞得滿滿當當,話也來不及說,一時手忙腳亂起來。

香爐裡投入一塊小小的香片,眾夫人評賞:“這香氣有些焦了,還是個製香新手哩。”

“前頭香甜,後頭清淡,有些和緩餘韻,不奪不搶。”

“是龍涎香和薔薇水共煎,這不是胡鬨麼,不過倒還有趣...”

小玉和小雲應答不上來官夫人們的問話,額頭冒著汗:“這些都是我家姐姐親製的香,姐姐在後院,請她出來跟夫人們說話。”

甜釀見鋪子裡站著一群衣著華麗的貴夫人,對著架子上的香品指指點點,臉上神情大都是滿意的,頓時有時來運轉之感,對著自己的香品如數家珍講說起來。

曲池在人群裡看了一圈,見楊夫人站在門首,手裡搖著一把折扇,揚著眉含笑看曲池。

他是和甜釀一道從屋裡出來的,進門的時候,還幫著甜釀拂了拂袖子上的衣褶。

幾位官夫人幾乎把架子上擺的那些香品搬空,甜釀雖然麵上強裝矜持,收銀子的時候,仍是禁不住綻放出一個極燦爛的笑容,殷勤有加送諸位夫人出門。

楊夫人照拂生意,也挑了兩樣,見甜釀臉頰兩側的酒窩,晃了晃神,多看看一眼,不禁有些恍惚。

曲池和甜釀將楊夫人送到馬車旁,臨上車前,楊夫人禁不住回頭,問甜釀:“還未請教過這位小娘子,不知尊名?貴鄉何處?”

甜釀回道:“敝姓宋,名九娘,淮安人。”

楊夫人一怔:“哪個九?”

“行九的九。”

楊夫人上上下下仔細打量她,握住她的手,柔聲問:“你今年多大歲數?生辰在何時?”

甜釀略有遲疑,抿唇:“二十有二,是臘月初七生。”

楊夫人皺著眉頭,緊接著又問:“你家中父母是何人?生平如何...”

曲池擋在甜釀麵前,笑嘻嘻揖手:“夫人...”

楊夫人瞧著甜釀,似乎麵有難色,不欲言語,扶著馬車略歎了口氣,回過神來,也覺得自己的追問略有些失禮,笑道:“我看著九娘子...覺得甚是親切,像故人一般,忍不住多問了兩句,多嘴多舌了,九娘子莫怪罪。”

不可能是玖兒啊,玖兒在吳江尼姑庵裡就病亡了,屍骨早在十幾年前就被她收攏,移到金陵她父母兄姊身邊去了,每隔幾年她還回金陵去祭拜一次。

次日一早,曲池上門拜會楊夫人。

楊夫人也有心找他:“池兒和那九娘,不是尋常關係吧。”

她次次去,次次都察覺曲池和九娘子關係非同一般,關鍵是,九娘子是婦人裝扮,一個獨身青年和一個年輕少婦走得這樣近,是什麼緣由呢?

曲池抖抖袍子,直接跪在了楊夫人麵前:“池兒知道楊姨俠骨柔腸,想求楊姨幫池兒的忙。”

“我是因為九娘,才一直絆留在錢塘。”曲池直言,“池兒心儀她,卻不欲告知家姊,所以一直瞞著楊姨。”

“昨日楊姨問九娘姓名家世,她麵有難色,其實她真名不是宋九娘。”曲池直言,“她姓施,閨名叫甜釀,是江都人。她是施家的一位姨娘所生,後來施家發覺她並非施家親骨肉,把她認作施家螟蛉子,她家中長兄對她有非分之想,欲強占之,九娘不從,三年前逃離施家,化名宋九娘在小庵村暫住了半載,那時蓉姊對她有些照料,我也因此和九娘結識。”

“九娘從未對外提及過她的真名身世,隻是在她離開小庵村後,她那長兄突然至小庵村尋過她,此人陰冷狠戾,在明輝莊威脅過蓉姊,還踢死了一名鄉民,我和蓉姊這才知道她的身世。後來我在錢塘和九娘偶遇,我暗自傾慕她,又擔心她兄長追到此處,所以長留錢塘,隻為陪她左右。”

“我對九娘,乃是一見傾心,但蓉姊心頭有顧慮,又因九娘身世背景,不欲我和她在一處。所以我瞞著蓉姊,未對蓉姊吐露實情。”曲池央求,“求楊姨幫我保密,我怕蓉姊拆散我兩人,也怕她那長兄得知她的蹤跡,加害於她。”

曲池這一番話,把楊夫人心內的一點狐疑又按回去,楊夫人先聽甜釀的坎坷舊事,再聽曲池的良苦用心,一番欷歔:“怪不得我問她名字鄉籍,她麵上似有難意,也怪不得你攔我,原來是這樣一番遭遇,倒是我魯莽,差點戳到她的痛處。”

又有些佩服:“這姑娘,很有些出息,她孤身一人離家,是如何挺過來的。”

曲池於是將小庵村她的針黹度日,到錢塘的支攤售活,再到西湖的香料鋪,件件樁樁,娓娓道來,楊夫人本就有些江湖仗義氣,聽得頻頻點頭,連連稱讚,滿腔熱血都投入到這姑娘心誌上:“我初見她,就覺得和她投緣,你說的這些,更覺她落在我心坎裡。”

楊夫人看曲池:“她這樣的身世際遇,你以後如何打算?”

“池兒當然想娶妻,越早越好。”

楊夫人看曲池的目光中有讚許,也仗義助人:“寧拆十座廟,不毀一樁婚,我又豈能跟你姐姐去說,你大可放心,你姐姐那邊,我幫你遮掩。”

曲池放下心來。

後兩日,楊夫人還特意去了一趟香鋪,笑吟吟喚她九娘子。

有些人確是一見麵就合眼緣,楊夫人被甜釀迎到後院,隻見處處陳設都舒心,甜釀親手給楊夫人斟茶:“夫人降臨寒舍,蝸居恐怕褻尊,粗茶陋室,夫人見諒。”

楊夫人見她言行舉止無不熨帖,心頭很是歡喜:“你這兒極妙。”兩人閒坐,楊夫人問她錢塘生活,每日勞作,甜釀挑揀些說,楊夫人誇她,“一個女子能自己開間鋪子,很不一般。”

甜釀微笑:“哪裡,多半還是依賴家裡兩個妹妹和曲池,左鄰右舍幫襯。”

說起曲池,楊夫人直瞅著甜釀笑:“這倒是個好孩子,他和我說起你兩人的事情...我聽在耳裡,心裡也替你兩人高興。”

甜釀抿抿唇,也不再拘謹,彎起唇角:“謝謝夫人。”

不過喝了半盞茶,曲池也過來見楊夫人,生怕甜釀應付不及,見兩人坐在一處喝茶,鬆了一口氣,撓撓腦瓜子往外走,被楊夫人喚住:“怎麼,是不是怕我欺負九娘子?眼巴巴的跑來看?”

甜釀羞紅了臉,曲池也尷尬站住:“不是...聽說夫人在此,池兒特來拜見。”

三人坐下一道喝茶。

楊夫人看著麵前這一雙欲語還休的璧人,也是心喜:“擇日不如撞日,走,我請你兩人去酒樓吃酒去。”

她一手拉一個,拉著兩個年輕的孩子出門,自己嘀咕:“可惜我就生了個小女,去年還嫁了,家裡頭冷冷清清的,其實我最愛往年輕人身邊湊熱鬨,成日跟著那群抬架子的官夫人有什麼意思。”

楊夫人酒量極佳,一壇子喝下去都麵不改色,叨叨絮絮話些家常,甜釀和曲池左右陪著,互望一眼,都有些哭笑不得。

後來楊夫人也常來香鋪坐坐,曲池有時也攜著甜釀上門拜訪,楊夫人愛玩愛熱鬨,邀著他兩人一道出門,或賞花,或爬山,或喝酒,慢慢相熟起來,她也調笑:“每次我見你兩個焦不離孟,孟不離焦,也和夫妻沒什麼差彆,不若早些把親事結了,當名正言順的夫妻,也讓我們旁的人樂嗬樂嗬,喝杯喜酒。”

旁的人也有勸婚的,都是含蓄說一兩句,沒有像楊夫人這樣快人快語,直接挑明的。

這話正中曲池下懷,點頭笑道:“那池兒求夫人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