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第 99 章(2 / 2)

囚她 休屠城 12591 字 4個月前

但在大獄內,每日都有人到曲池麵前來,告知曲家之事,巨細靡遺,曲池束縛在獄裡見不了外人,心急如焚,卻也無計可施。

後來曲池在獄裡見的,偏偏隻有施少連。

“是你在其中搗鬼?”曲池問施少連,昂起下巴,“你攔著應天府的赦文,不讓我出去....你想如何?”

“我我隻是在一旁看戲罷了。”他眯起涼薄的眼,覺得有些好笑,“你們曲家的戲真是一日比一日好看,一波三折,上回見麵,我就提醒你,家裡家外的好戲都開唱了,怎麼,你沒給自己留一手退路麼?”

“倒說起來...你還得感謝我。”施少連微笑道,“我也算是救了你父親一命。”

曲池豎起了劍眉。

他悠然道: “怎麼那麼巧,正要離開江都的前一夜,家裡的老父就病倒了。湯藥解不了,銀針試不出毒,到底是什麼病,哪個大夫都看不出來,看來看去....倒像是特意為了挽留這個冥頑不靈的長子生出的急病。”

“要是能有一種毒,一日日喂進茶水裡,最後神不知鬼不覺,人突然病倒了,那就皆大歡喜了。”

“其實這樣不對,這家中有個寄以重望的長子,性子實在憊懶,好在不在家裡頭,常年在外頭廝混,這也算乾淨。可惜這長子新居燒了,鋪子也沒了,老父看他已成家立業,身子又漸不好,一心想要在此時送衣缽給他,嘖....可有人急眼了,原本就等著把這家長子送走,一貼狠藥喂給老父,反正早就得了病,死了也算合適,這家業在誰手裡還不好說,至少和這長子沒了乾係。”

曲池臉色沉沉,從矮榻上站起來,眼神發狠:“你說什麼...”

他笑得殘忍:“那一帖藥被人偷偷減了劑量,中間有人誤傳了話,把這毒提前撒到茶水裡,這家長子留下來了,病床前日日夜夜有人看守著,爭家產的人嚇得也不敢動作。”

“這長子大概也想撿起家裡的擔子,正巧又出了岔子,一樁內庫玉料買賣,鬨得不好,輕者讓這長子威望掃地,重者讓他牢獄之災,可惜他也爭氣,竟也辦下來了,那能如何,難道就讓這長子得人心,名正言順撿起那麼多人的心血,當然是要想個法子,把他熬死一次,反正這老父昏迷了這麼久,也算半死不活,不礙眼了,那長子的新婦,趁著還未懷胎,早些驅趕出去省事。”

施少連看著曲池,目光中滿含憐憫:“不知道先熬死的是你父親,還是你這隻歸巢的鳥?”

“你以為我在中作惡?是我一路害你如此?”施少連勾起唇角微笑,笑容溫潤如玉,“我在我母親靈前發過誓,我不作惡,也不害人。”

他不作惡,不害人,隻教人。

曲池沉沉握著欄杆,眉眼狠厲,麵色青白。

“想不想要我扶你一把?現在我還在幫你攔著外頭那群人...”施少連嗓音溫和,眉眼栩栩動人,“我原本想看著你被禿鷹啄死...這最好不過...你本就該死...可我畢竟有私心...”

“一樣的結果,你困在這裡,被人層層枷鎖,肆意陷害,看著你父親在床上熬死,看著妻子被人欺負。”他微笑,“還是,我給你一個選擇....你自己出來...讓你父親身體好起來,去修理曲家上上下下那群人,還有...

“....停妻再娶...”他勾著唇冷笑。

曲池終於知道他處在一個什麼樣棋局裡,從錢塘那個胡公子開始,一環一環,到現在,施少連用整個曲家...逼他親手休妻,逼他毀去和九娘的這段情意。

他桃花眼似乎要灼燒起來,寒色凍人:“你做的局....卻把自己當局外人...隻為了...拆散我和九娘...”

“你得的好處還不錯麼?一個老爹,一個曲家...與其到頭來兩手空空,還不如抓住些東西在手...”

“你做夢。”曲池氣極而笑,想讓我放手,我偏不,我就算兩手空空,也不可讓你如願...”

“嘖。”施少連挑起眉尖,施施然走出去,“我可以先給你點好處嘗嘗...”

隔日獄卒來說話,曲父白日裡睜開了眼,稍稍轉醒了片刻,九娘子衣不解帶在病床前服侍,蘇夫人當時也在場,嚇得把湯藥撒了一地,把九娘子責罵了一頓。

施少連回到獄裡:“如何?”

這個瘋子。

“九娘聰慧,心性堅韌,不會任人欺負。”曲池疲憊閉眼,“也會有法子的。”

“你說曲夫人和楊夫人?她們倒是肝膽相照,婦人表率。”施少連微笑,“你長姊隻是一個寡婦,若是夫家不想撐腰,她能如何?楊夫人有義氣,倒是想來江都一趟,可惜她也有汙點,二十年前她做家婢時攜帶罪臣之女出逃,這包庇之罪,被人知道彈劾上去,怕是連守備大人都要貶官罰責,何必呢。”

曲池在大獄裡熬了很多日,其實都是一樣的結局,現在的他守不到她到最後,最後睜眼:“我要見施少連。”

他對施少連黯然點點頭,眼下一抹青黑:“我答應你...我要再見九娘一麵...”

“可以...”施少連沉吟,“說該說的話,你知道我想聽什麼...”

甜釀疏通了關係,終於得見曲池一麵,見到曲池,亦是長長喘了口氣,隔著柵欄撫摸他削瘦的臉龐:“怎麼會這樣呢...最近家裡發生了很多事....”

他那雙清澈的桃花眼已經暗沉了許多。

“家裡都還好麼?”曲池問。

甜釀將家中事巨細靡遺都說了,曲池點頭,凝視著她:“你呢,過得好不好,有沒有人欺負你?”

“我很好。”甜釀抿唇,小心翼翼問他,“二叔和蘇夫人都在其中搗鬼,曲池...我有些擔心...如果楊夫人和蓉姊在金陵疏通不了關係....”

“我一定能出去...你在家中等我就好...有人會幫我....”他伸手去觸她的嬌靨,“隻是...以後,辛苦你了。”

應天府的赦文下來,曲池出了大牢,卻沒有回到曲家。

他在煙花之地醉生夢死。

甜釀在家中等了他整整兩個月,最後收到了一張休書。

那休書網羅了一切可以網羅之罪,滿紙荒唐,卻是曲池的筆跡。

甜釀看到書信,隻是不信,坐在屋中不肯走:“我要見曲池。”

蘇夫人笑眯眯的:“九娘還是趁早走吧,如今曲家容不下你。”

甜釀不肯。

這天下之大,哪兒有她的容身之處呢。

曲家人把她送出門外,將大門一闔,哐當一聲,驚得她突然回過神來。

大街對麵,有一架軟轎靜靜等著她,王妙娘在朝她招手。

甜釀怔了許久,苦笑一聲,慢步走過去。

“回家吧。”王妙娘語氣也很平淡,“榴園早就收拾好了,就等著你回去。”

軟轎走得很穩,她在轎內,回想這數年,隻覺得是黃粱一夢。

轎子進了施家大門,在內院儀門前停下,她下轎,走過小時候玩耍過的園子,走過施老夫人居住的主屋,跨進新園子,沿著細碎的石子道,走過荼蘼架,進了榴園。

石榴花早已謝儘,枝椏上懸了一個個青色的小燈籠。

麵生的婢女在清掃屋子。

她提裙,沿著台階往內行。

都是舊模樣,一如她走的時候。

她每日裡吃的、喝的、玩的都在眼前,嶄新的,乾淨的,整潔的。

似乎這四年,不過一瞬間而已,連半點灰塵都未落下。

內室妝鏡鋥亮,她看見鏡子裡的一張容顏,明明不是舊模樣。

素白的帳子,是褪色後輕緋,邊角還沾著昔年的色澤,枕褥錦衾,都是眼熟的。

兩隻鴛枕並排放著,錦被半卷半掀,有些淩亂,似乎是剛經曆過一場纏綿,床頭還搭著一件男子長衫,衫襟上,點點暗褐印記,像是陳年的血跡。

婢女們服侍她茶水吃飯,更衣沐浴,熏好甜香,送她入帳安眠。

她慢慢闔眼睡去。

半夜又突然驚醒,屋裡有跳躍的燭火,還有沉沉的黑影。

那人大喇喇端坐在椅內,昂著頭顱,半闔著眼閉目沉思。

她從床上起身,那人聽見動靜回頭,勾了勾唇角,冷笑著睨她。

她默不作聲,靜靜看著他。

時隔數年,他已經不是當年她記憶中的那個模樣,不再是那個青柳一般,溫潤斯文的大哥哥。

跳躍的燭光下看,他藏身於半明半暗之間,是一個沉穩成熟的、陰鷙陰鬱的成年男子。

施少連見她默不作聲看著自己,挑眉冷笑:“妹妹連娘家都忘記了。”

“曲家休妻,你也不肯走,真是個好媳婦。”

甜釀眼眶酸澀,咬著唇,隻說不出話來。

“過來。”他將頭昂在椅上,沉聲喚她。

她掀開錦被,光著雪白的天足,在冰冷的地上一步步走過去,站在他身邊,偏首不看他。

他伸手,拉她潔白的衣袖,她又聞到他身上的氣息,是濃鬱的酒氣,再也沒有清淡的茶香,眼眶一紅,身子發軟,跌坐在他腳旁。

他將身體湊上前,挨近她,在她麵前,闃黑的眼眸盯著她的麵容,一字一句,聲音極輕:“到頭來,你不還是無依無靠麼?還是要回到我身邊。”

“不是想要活著麼?來求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