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第 99 章(1 / 2)

囚她 休屠城 12591 字 4個月前

兩人都不肯輕易說話, 眼神施迫,淩厲又挑釁,張牙舞爪維護各自的尊嚴。

曲池看著施少連的容貌舉止, 再回望這一路是非, 這張看不見的網,也許就是為了這一刻的相遇, 平靜問:“原來是你...你在那艘客船上...早知我夫妻兩人回江都...隔壁那間頭艙,住的是你?這些日子, 你在其中做了什麼?”

施少連顯然是被頭艙兩字觸動, 磨著後槽牙, 臉上露出嘲諷:“做了什麼, 你猜不出來麼?前人栽樹,後人乘涼, 這滋味可好?”

曲池臉色有一瞬發白, 手掌狠狠掰著桌沿,幾要將桌板掰斷,目露怒火,死咬牙關:“你...”

“不著急。”施少連背手而立,略有些得意的冷笑, “酒釀得越久,香味越濃。”

“你做夢。”曲池昂起下巴,也是冷蔑輕笑:“她如今是我的妻,睡在我枕邊的人。”

施少連不屑, 話語輕飄,“我妹妹的性子我知道,她這人嘴軟心硬,你做的這些, 她知道麼?明明早知她身份,卻裝聾作啞,惺惺作態,找人在她麵前胡編亂造我已娶妻,和楊夫人聯合串通隻為逼娶她,你有多少事情瞞著她,也是不擇手段,煞費苦心。”

“知道又如何,無傷大雅。”曲池微笑,“我和她初見便是暗通情義,重逢之後朝夕相處,更是情投意合,如今也是恩愛不移,繾綣坦誠,所有可說不可說,我都可說與她聽。”

“反倒是你,衣冠禽獸,欺淩自己的妹妹,逼她下毒出逃。”曲池笑話他,“那滋味很不好受吧....你也彆忘了,她早就不是施家人,也從未認你做兄長,更將你拋之腦後,如今你還口口聲聲喊她妹妹,還想重溫舊夢,不知是羞辱了她,還是羞辱自己。”

“是麼?”施少連怒急反笑,眼尾沾著點點輕紅,點點頭,“兄妹一說,卻是無稽之談,早成陌路,不如撒手撇過,隻是今日我好端端在家中坐,卻被人邀來,原以為是有求於我,哪想是來跟我敘舊的。”

他颯爽挑眉:“閣下來求玉料的?”

曲池也不肯示弱,冷笑:“天下之大,何至於隻有你有玉料,我何至於就要在你麵前求。”

他挺著胸膛,拂袖要走。

施少連在他身後施施然道:“你可要知道,眼下沒有這一批玉料,你們曲家可沒有什麼好下場,曲家如今陷在泥潭裡,家裡家外都是好戲開唱,金陵各部那些水蛭都來吸一層血,輕者傾家蕩產,重者...家破人亡。”

曲池不回頭,急急往外走。

“倒是有骨氣。”施少連冷笑,“恰好,這玉石我壓根不打算給你。”

“我隻想親眼看著你,在這條死路上走到底。”他舔舔後槽牙,“以泄我心頭之恨。”

曲池頓住腳步,朗聲道:“就算我死,她也是我妻子,她替我扶棺,為我立碑,碑石上刻的是愛妻宋九娘,依九娘的性子,我就是活在她心底的人。”

施少連凝住麵上神色,突然勾了勾唇角。

他背手,看著年輕人匆匆而去的背影,得意輕笑:“到底還是嫩了些...”

出了茶樓,曲池步履不停,長長吐儘滿胸膛的濁氣。

他先未回江都,借著曲父多年的人脈乾係,將金陵能找的知交舊友都找了遍,又修書去了明輝莊蓉姊,吳江郭家也是世家大族,在南直隸省內根基深抵,人脈無數,此時就是求人的時候,他料想施少連應在這樁玉石案裡應有給他設檻,隻是時間急切他無力回手,眼下還是要想法設法先把皇陵玉料補足,再去打點六部。

在江都滯留幾日,曲池快馬加鞭回了江都。

甜釀在曲家,並不是不能察覺其下的暗流湧動,曲池在外荒廢了太多年,在這節骨眼上掌家,本就百受阻擾,如今出了事,人人又把曲池推出來,誰讓他是曲家長子,又恰在這時候冒頭了呢。

曲池回來,對拜訪金陵皇商一事語焉不詳,隻說不合適,並未對甜釀提及施少連,甜釀見他憂心忡忡,晝夜忙碌,也不敢多問,怕他傷神,隻得小心翼翼安慰,去信給錢塘楊夫人,錢塘守備是五品大員,或許可以疏通些關係。

曲池後來果然找到一批玉料,是從泉州海船上泊來的一批大石玉料,恰好能用於皇陵,隻是要從泉州運往金陵,緊趕慢趕,也要大半個月。

曲池一直盯著這批玉料。

甜釀隻是不理解,為何要舍近求遠,既然金陵有人手頭有現成的玉料,還要從泉州解運過來,這批南洋玉石是極佳的白玉,光買價就不止三四萬兩銀,她有疑竇,也不是不管不問的性子,曲池又遮遮掩掩,問了好些回,兩人都有些置氣。

曲池最後沒有法子,捏著額頭,破口而出:“那個金陵皇商,是施少連。”

甜釀不說話,直直盯著他。

曲池噓了一口濁氣,蹙著劍眉看妻子:“從錢塘回江都的船上,我見過他,他也在。”

甜釀臉色發白,搖搖頭,輕輕往後退了一步。

曲池把她的柔荑抓在手裡,漂亮的桃花眼凝視著她:“九娘,站在我身邊,彆去求他。”

他環住她:“姐姐...我終會長大的...”

他十八歲,第一次見到她,初嘗情滋味,慢慢陪著她,那個憊懶少年,也慢慢成長為磊落穩重的青年。

曲家要在十日之內造辦完皇陵玉料,泉州的玉料趕不及,隻能花錢在應天府和庫府諸部周旋,後來應天府出了牌票,往江都拘主事人收監,擇日押送回應天府。

這事瞞不住,曲父的昏迷也瞞不住,曲夫人撇下郭策,火急火燎回了江都娘家。

收監也不是難事,先在江都府堂審,曲家上下打點妥當,曲池在獄裡日子也不算難過,每日飯食都是曲家往裡送,若想見人,使點銀子給獄卒也能見,隻要拖到路上的玉石趕到金陵,都還來得及。

王妙娘又來造訪,問甜釀:“他如今已回了江都暫住,家裡都收拾乾淨了,你要不要回施家來...見一見...”

“那就見一見吧。”甜釀終於下定決心,無論他是不是善罷甘休,有些話還是當麵說清楚,長長吐出一口氣,“我不願再回施家,找個茶樓....”

王妙娘去安排,在茶樓的雅間裡,他們兩人隔著一道細密的、隨風搖曳的珠簾。

她站在簾外,透過珠簾,能看見那人的衣裳、坐姿、手勢、模糊的臉龐。

能聽見茶爐的沸騰,那人衣袂的摩挲之音。

他在簾內靜靜看她。

目光很冷。

坐姿卻是胸有成竹,穩穩當當。

甜釀看著那個模糊的人影,萬千感慨。

其實又何必再見。

她不再是當初的她。

她絕無可能再走回當年的路。

也絕無可能再向他低頭。

隔著一道珠簾,兩人的目光交彙在一起。

想起來了嗎?那些兒時的相伴,少年隱秘的心思,暗地裡的糾纏和折磨。

兩人都不說話。

也許是無話可說,也許不知從何說起。

起初就是錯的,什麼都藏在假象之下,真的假的糾纏在一起,久而久之,就是打不開的死結。

“我嫁人了。”她開口,“聽說哥哥也娶妻了,生意有成,我也安心了。”

“夫君家中如今遇上些難事,不知和哥哥有沒有乾係,但家裡已經在想法子,就不勞哥哥費心...”

“我如今隻想好好過活...也望哥哥成全...”

她甚至都沒有撩動珠簾,進來看他一眼,也沒有開口,求他把手上的玉料讓出來。

她不用再賣乖討好,再費心逃避,覺得自己可以堂堂正正和他對立。

簾外是淺碧的薄裳,一條紅絳的裙。

片刻之後,那條長裙已經消失在簾外。

他扭頭看著窗外,七月的時令,暑氣極盛,蟬鳴得令人躁動不安。

泉州的那一批玉料真的等到了,送到金陵,幾部堪合,險險過關。

也不是什麼大案,隻要銀錢到位,關係擺平,一切都好說。

等到應天府的赦文下來,關在監裡的曲池就能回家了,也還好,隻在裡頭隻住了四五日,甜釀每天都要去送飯送湯,曲池住的是大獄裡單獨的小間,收拾得還算乾淨。

曲池慢條斯理吃著妻子送來的東西,麵容很沉毅,等這番出去,他著手要收拾的,就是這場飛來橫禍裡曲家那些陽奉陰違,吃裡扒外的東西。

人的心性,都是磨出來的。

曲父還在昏迷之間,已經躺了近兩個月了,每日蘇夫人都要推著昏迷的丈夫出來曬曬日頭,曲夫人歸家後,有些埋怨曲池起初瞞報父親病情,但在病榻前也殷勤照料,隻是對於這病情,眾人實在有些束手無措。

原本以為可以很快把曲池接出牢獄,隻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曲家一直沒有等到應天府的赦文,獄裡一直不放人,往江都府衙去問,推給應天府,往應天府去,又推到了江都府,兩方的說辭都是玉料一案尚未完結,要等判詞。

曲家有隱隱有興風作浪的氣氛。

後來連獄裡都不許曲家人探監,隻許把衣物飯食交由獄卒帶進去,甜釀突然就斷了和曲池的見麵。

吳江郭家,又一直來信催著曲夫人回去,郭家還有郭策在,曲夫人左右為難,交代了甜釀幾句,先回了吳江,她一個新婦在曲家,無人撐腰,受到的是蘇夫人和曲家二房的冷遇,也是瞬感疲憊,還要四處打點,為曲池在獄中奔走。

好在有楊夫人和曲夫人的助力,倒也不算孤立無援。

甜釀疑心其中是否有施少連的手筆,找人去施家看,施少連不知何時離開了江都。

甜釀一邊愁悶,一邊奔走,著實覺得處處受製,加之曲家人對曲池的遭遇俱是袖手旁觀,更覺心頭煩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