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番外(1 / 2)

囚她 休屠城 11964 字 4個月前

神鳳二年, 施家有喜。

施家二小姐出嫁,新郎是張家幼子,兩家議親已有幾載, 這樁婚事不易, 成親前發生過那麼幾件麻煩事, 兩家難免有些磕絆,好在有驚無險,最後順順利利新婦進門。

成親那日, 施、張兩家張燈結彩,喜氣洋洋, 張夫人臉上一團和氣,和兩個兒媳裡裡外外招呼賓客。

喜轎從施家出門,娘家的送嫁兄弟改成了喜哥兒。施家大哥兒在金陵有事,沒有回江都。

甜釀聽著外頭的喧鬨笑聲, 心頭煩悶, 肚裡是翻江倒海的難受, 施少連托人送了賀禮來,簡短恭喜兩字——金陵距離江都不遠, 他卻不願意回來看看她。

她想起幾個月前, 那本《說文解字》是真的傷了大哥哥的心,自那時起, 他就開始對她異常冷漠,兄妹生分,沒多久後施少連離開江都, 去了金陵做營生,她在家中等待出閣,兄妹兩人便再也沒有見過麵。

鬨完洞房, 掀過蓋頭,張圓見她腮邊有淚痕,脫了喜袍,柔聲勸她:“彆哭了。”

“大哥哥不來,興許是真的被事情耽擱了呢。”

她難受得想掉淚,有些話卻難以對張圓啟齒,最後隻得悶悶說:“我真的很久沒有見過他了。”

張圓握著她的手:“我會對你好的。”

新婚生活自然甜蜜,張圓在家用功念書,她替夫君打點衣食住行,夫妻兩人可謂是如膠似漆,張夫人知道她和王妙娘的來曆,有時對她難免嚴苛挑剔,好歹有張圓護著,兩個嫂嫂有時也幫著她些,日子還算過得去。

甜釀逢年過節也回去看看施老夫人和喜哥兒,偶爾也能從他人嘴中聽到施少連的消息——譬如他辦事路過江都,在家歇了一夜;譬如聽說他在金陵生意越來越大,在某處某處置下什麼產業;譬如他派人快馬送了件稀罕物來孝敬施老夫人。

她在家勤於針黹,有時也做些衣裳鞋襪給自家弟妹,其中也有施少連的,托付施家人有機會送到金陵去,施少連卻再也沒有一言片語給她,似乎他們在某一時刻就成了陌路人,老死不相往來。

甜釀為此偷偷哭過好幾次,她終歸是對他有愧欠,想主動往金陵去信求和,又想起他臨走時看她的眼神,冷冰冰像雪,又像熄滅的寒燼,神色冷清決絕,讓人手足無措,心慌意亂。

後來日子長了,也逼著自己不去想,慢慢淡忘過去那些事情,他們畢竟不是親兄妹,沒有血緣上的牽絆,有些情分斷了,便是永遠都沒有了。

但那本《說文解字》,真的不是她有意毀去的。

第二年是鄉試之年,張圓夏末便動身去金陵準備應試,到了金陵後給她來信,說和施少連見過幾麵,大舅子殷勤招待,設宴請他,他不甚喝了個酩酊大醉。

甜釀收到信,心中有些酸澀,又稍稍有些安慰。

秋闈放榜,張圓榜上有名,他人尚在金陵參加鹿鳴宴,喜訊已經傳到江都,闔家歡喜,連著好幾日有人登門道賀,甜釀心裡也很高興,盼著他快些回來。

張圓的歸期卻一再延遲,偕同窗遊玩山水,又應酬了些日子,歸程安排在了十月,正是多風多雨的時節,雇的那隻舟子從金陵出發,在鎮江瓜洲過大江時,恰好是個刮風日,誰知路上遇見颶風,江麵舟船紛紛躲避,偏偏張圓坐的船來不及躲避,一個大浪打來,把舟子翻進了江裡。

好在旁側舟上有人,手忙腳亂將舟中人都救了上來,張圓落了水,當夜便染了些病症,初時也不打緊,回到家中吃了幾味藥,但拖拖拉拉仍不見大好,等到冬日天寒,這病症又加重了幾分,闔家人麵上都有幾分愁色。

甜釀歇了旁的心思,專心陪著張圓養病,這一養便是一年,她也在病榻前整整守了一年,第二年的冬日,張圓便病逝了。

她前幾日才過了20歲的生辰,嫁進張家不過兩載,夫妻從來都是濃情蜜意,卻突然間成了寡婦。

守喪的日子,甜釀的淚都哭乾了,兩隻眼睛腫成核桃,施老夫人怕她想不開,常和喜哥兒、雲綺過來安慰,連施少連都從金陵寄信來,讓她節哀順變,保重身體。

她和施少連已斷聯多時,收到那封信時,隻覺舊傷新痛齊齊湧上心頭,忍不住抓著信紙嚎啕大哭。

張圓下葬之後,她仍留在了張家守孝。

以前有丈夫家,並不覺得日子難過,如今無人依靠,才知道寸步難行。

張夫人最疼幼子,白發人送黑發人之痛,也是一病不起,甜釀還要打起精神伺奉婆婆,晨昏定省不敢懈怠,張夫人心中本就有芥蒂,看她渾身素縞卻有種嬌態,蓬頭垢麵卻透著慵懶,又知她是王妙娘在私窠子裡偷生的女兒,往日嫌棄便擺在明麵上來,又疑心她是否有好好照料過張圓,否則兒子如何會一病不起,又憎恨她嫁過來兩年都沒有為張圓懷上一兒半女。

守孝才過半載,這日子已經是十分難熬,甜釀這時候才知道有苦難言,血淚都能往肚子裡吞。

二嫂杜若正在和張優鬨和離,有時候也和甜釀說悄悄話:“你沒有一兒半女,何況這年頭也不興守寡,難道要在張家苦熬一輩子麼?”

她迷茫望著藍天,她從未想過自己青春守寡,也不知道自己未來何去何從。

“讓你家兄長和祖母來接你回去,若是婆母不願意放手,鬨到官府去也沒理,定要放你回去的。”

甜釀躊躇:“家裡忙著三妹妹的婚事,未必有空來幫我,還是算了吧。”

守孝的第二年,她其實已經精神鬱鬱,很少笑,也很少說話,每日都縮在屋子裡,足不出戶。

施少連這時候大張旗鼓從金陵回來,來張家接人的時候,看見婆子從後院領出個全身穿白的年輕婦人,神思懨懨,弱不禁風,眉眼唇腮像褪色的彩色畫卷。

他見她的第一眼,生生抑製自己起身的衝動,緊緊咬牙,繃住了下顎,一雙漆黑眼裡暗流湧動。

她真的好幾年沒見他了,看他的第一眼還有些怔忪,呆了呆,而後便是滿眼哀痛,還未開口說話,雙眼已紅,清淚沿著麵頰滾滾而下。

“好好的,哭什麼?”青年嗓音柔和,“我帶你回家。”

“大哥哥”

她咬著唇,怯怯喊他,偏首藏淚,哽咽得說不出其他話來。

仿佛在這家裡已經等他太久,等他來救她。

施少連喉結滾了滾,牽起她的手走出了張家,領她上了馬車,兩人坐在車廂內,他靜靜的不說話,她也哭停了,平靜下來,眼裡含著淚看著窗外。

“這幾年一直沒有見不知道二妹妹還記不記得我。”他語氣似乎平淡,“你若過得好,我走遠些也就罷了,你若過得不好,我還是忍不住要回來看看”

甜釀聽見他這句話,想起往事,真真的痛徹心扉,慟哭出聲:“大哥哥對不起,對不起”

她哭得滿臉都是涕淚,捂著自己的臉背對著他,施少連看她削瘦肩膀劇烈顫動,伸手將她攬過來,摟在自己懷中,撫摸她的長發,柔聲勸慰:“自家兄妹,說什麼對不起,我永遠都是你的哥哥。”

男人身上的氣息清冽好聞,帶著淡淡的茶香,還沾著點彆的,這氣息她曾經熟悉,格外的讓人覺得安定。她也不覺這姿勢有異,伏在他肩頭,揪著他的衣襟,痛痛快快的哭了一場,把他幾層衣衫都洇了個透濕。

他微微低頭看著懷中人,目光落在她的雪白小巧的耳上,嘴邊溢出一抹不易察覺的笑,眼神也是陰柔的。

施少連把甜釀帶回施家安頓,囑咐了家裡人幾句,隻在家呆了一日,又匆匆回了金陵。

甜釀留在家中侍奉祖母,住回了自己的榴園裡。

她出嫁前隻在榴園住了幾個月,但這園子她很喜歡,喜歡的不知道怎麼是好,一點一滴都符合她的心意。

兩個月之後,孫翁老因事回了江都一趟,在施老夫人麵前提起一事,說大哥兒病了一兩個月,身邊無人照料,病中思念江都飯食,想尋個江都廚子帶去金陵。

施老夫人當即急了,前幾日施少連的書信中還說自己一切皆好,如何病了一兩個月?紫蘇早幾年被施少連帶去金陵,後來出了點事被施少連轉手嫁了,他又不肯娶親,身邊真是無人照顧。

想來想去,最後一拍大腿,派甜釀去金陵。

他兩兄妹以前關係甚好,甜釀也打點過他的衣食住行,如今寡居在家無事,去金陵散散心也好。

甜釀聽說施少連病倒,心頭也急,草草收拾了兩件衣裳,跟著孫翁老去了金陵。

到了金陵,他反倒冒著寒風來江邊接她,咳了兩聲,甜釀沒說話,眼睛又紅了,將懷裡熱燙燙的手爐塞給他,她最怕人生病,怕他一病不起,像張圓那樣撒手人寰。

施少連住的宅子是個罪臣家的舊宅,被他買來重新修繕過,屋子院子都極好,隻是家裡真是亂糟糟的,他早出晚歸,身邊也沒幾個人伺候,整個後院都是空蕩蕩的,甜釀樣樣看在眼裡,十分不滿意。

“妹妹既然來了,這家都交給妹妹管了。”施少連帶甜釀熟悉家中各處,微笑道,“不拘怎麼樣,不拘做什麼,無法無天都行,這兒以後就是妹妹的地盤了。”

“都這樣了,哥哥還逗我。”她喜歡這個家,忍不住要揚起嘴角對他笑,又意識到什麼,抿起唇,眸光閃了閃,收斂起了笑容。他們有好些年沒有親近過,現在兄妹重新相處,多少有些彆扭。

“不逗你。”他也往後退了幾步,把家裡的賬冊鑰匙都交給她,“我外頭還有事情,馬上要出門了,妹妹若是有空,在家幫我收拾收拾吧。”

“哥哥放心。”

她雖然沒管過家,但婚前婚後也見識了不少,也自己琢磨起來,前院後院,屋子園子,各人的穿衣吃飯,每件事都要有條理有規矩。

頭一個月裡,兄妹兩人相處的日子倒不算多,甜釀一心領著幾個下人,在家添添補補,裡外收拾,倒也慢慢習慣了這裡的生活。

收拾他的書房的時候,甜釀翻撿他的四季衣裳,卻在衣櫥裡發現這些年她給他做的衣衫鞋襪,都整齊嶄新的疊在一個箱子裡。

她有一瞬間的怔忡,心頭又起了那種酸澀,悶悶的,脹脹的,讓人禁不住想顫抖。

他是一直都記得她嗎?所以把她給他的東西一直收著

那時候,其實他們兩人之間是有些不一樣後來她傷了他,他便冷了心,遠離她,這幾年一直沒有出現在她麵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