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君23(1 / 2)

殿中一片沉默。

群臣的呼吸都不由急促了起來。

原不為輕輕笑了起來。

“聽起來是個好主意。”

在皇帝欣喜若狂的目光中,他突然上前一步。

“鏘——”

快到耀眼的劍光一瞬間閃過,整間寢殿都好似被照亮。鮮血飛濺而出。

“唔!”皇帝死死瞪大眼睛,不可置信地看著他,“你……嗬……嗬……”

之前原不為始終不曾正麵回應半日醉之事,似乎給了皇帝愛惜名聲、有所顧忌的錯覺,然而事實證明並非如此。

喉嚨裡發出幾個不成意義的音節,皇帝的胸膛劇烈起伏幾下,又歸於平靜。那雙圓瞪的眼睛漸漸失去了所有的神采。

——他死了。

殿中眾人呆若木雞,傻傻看著這一幕。

而原不為已是收劍歸鞘,回過身來。

他漆黑的外袍上染著幾滴迸濺的鮮血,滿頭烏發被玉冠束起,垂落的絲絛於發絲中若隱若現,露出線條乾淨利落的臉。眉目疏淡,如堆雲積雪。

誰能想到如此清風朗月般的人物,居然會做出這般瘋狂的舉動?

之前還言笑晏晏,笑意未歇便突然暴起。上一刻眼都不眨手刃君父,動作堪稱利落狠辣,下一刻卻又好似什麼都沒發生過似的,神色平靜到可怕。

“啊!”

周皇後的一聲尖叫打破了殿內死寂的氣氛。

剛才她就坐在床塌邊距離皇帝最近的地方,眼睜睜目睹了一切的發生。溫熱的鮮血糊在臉上,讓她的情緒瞬間崩潰。

“你怎麼能殺他?你怎麼能殺了他?!”她的神色近乎癲狂,猛然朝著原不為撲過來,“以子弑父,眾目昭彰,你就不怕青史之上遺臭萬年嗎?”

原不為幾乎是下意識便踹了出去。

周皇後一下子撞在床榻上。

原不為這才反應過來,平靜地開口喚了一聲:“來人。”

“父皇駕崩,母後悲傷過度,昏厥不醒,先將母後送回宮去。”

他腹稿都不打就說了一句瞎話,立刻便有知機的宮女上前,捂住了皇後的嘴,將“昏厥不醒”的皇後送了出去。

群臣心中不由發寒。

“眾位卿家還愣著做什麼?”原不為訝異地看了他們一眼,痛心疾首地譴責道,“先帝殯天,爾等卻如此失禮,是欲令先帝在地下不得安息嗎?”

眾臣不由看他一眼,欲言又止。

……陛下若真是不得安息,究竟是因為誰,太子殿下真的心裡沒數嗎?

但他們還真不敢同一個膽敢當著朝臣與皇後的麵親自動手弑君殺父的太子正麵對線。

以往史書之上,便是最殘暴的君王,也隻是囚禁生父,逼其自殺,最後還要給自己扯一張道義的遮羞布。

對於愛惜羽毛的皇帝,大臣們有一萬種方式進行勸諫。像這樣完全不在乎名聲的狠人,他們還真是第一次見。

沉默片刻,蘇丞相膝蓋一軟,跪了下去,其他人也跟著跪倒在地。

“國不可一日無君,請太子擇日登基。”

原不為目光掃了一圈,突然看向在場唯一還站著的人,那是負責記載起居注的史官,此時這人正儘職儘責地書寫著,隻是右手一直在微微顫抖。

被原不為這樣靜靜看著,他的手抖得更加厲害了,卻並沒有因此停筆。

“怕什麼?我不殺你。”原不為看他半晌,突然一笑,“儘管慢慢寫。”

那史官頓了頓筆,突然抬起頭,大膽直視原不為:“殿下今日此舉,就不懼青史之上,名傳千年?”

“那又如何?”原不為淡淡道。

“美名罵名,我自擔之。後人臧否,與我何乾?”

今天發生的一切被記下來,要論誰更想乾掉這名史官,應該是先帝才對吧?

要不是在意名聲,他也不用偷偷摸摸算計太子。到頭來,他的一切算計卻都被人揭露在了史書之上。

……嘖嘖,真是慘:)。

原不為在心中默默同情他一秒。

不多時,殿外傳出盔甲碰撞之聲,一道身披玄甲、腰佩長刀的人影走了進來,周身還帶著未散的殺氣。

他垂下頭,單膝跪在原不為麵前。

望著這個突然出現的人,群臣震怖。

眾所周知,太子殿下能有今日的赫赫戰功,離不開麾下最精銳的兩支軍隊。一者鎮山軍,一者赤梟軍。

前者兵員數十萬,令行禁止。攻城略地,戰無不勝;後者隻有三千人,但個個都是千裡挑一的好手。用作斥候,暗殺,奇襲突擊,頗有奇軍之效。

此人正是赤梟軍統領,趙百屠。

據說此人是農戶出身,原本沒有大名,如今這個名字是後來取的。隻從這個名字裡就能看出此人凶殘到何等地步。

……太子殿下居然悄無聲息將赤梟軍調回了京城。他這是要做什麼?!

眾臣大氣也不敢喘,隻聽著趙百屠跪在那裡,用他平板無起伏的腔調,將一個個熟悉的名字念出。

“殿下,末將幸不辱命。一乾逆賊已被拿下,聽候殿下發落。”

原不為點了點頭,又一次將背鍋王秦墨拉了出來:“據皇城司調查,這些逆賊都參與了先帝中毒一案。先帝都死了,他們還活著做什麼?”

他輕飄飄丟下一句話。

“都殺了吧。”

他口中所說的逆賊分明便是江南世族的中流砥柱,也是前段時間對原不為的各項政令反對最為激烈的大臣。原不為早便查出了他們的一堆罪證,便是死上十次也不為過。

群臣被震在當場。

……先帝身上的毒是誰下的,哪怕太子沒承認過,又有誰不清楚?更何況,剛才這位太子可是明目張膽殺了先帝,轉頭就拿先帝當工具人來誣陷大臣,還誣陷得一點都不走心???

殿中當即有人欲起身反駁,卻被蘇丞相手疾眼快一把按住,重重磕倒在地。

哪怕那些人中還有著蘇丞相的好友,他仍是堅定不移地高聲道:“陛下聖明!想來先帝於九泉之下,亦足感快慰!”

這位一大把年紀的丞相眼圈微紅,神情和語氣都極富感情,似乎真的被原不為如此孝順的行為感動得不輕。

原不為的目光從跪在地上的群臣身上掃過,似乎有些失望地歎了口氣。

他這一聲輕歎卻宛如一記重錘敲下,生生將那些本還心有不忿、企圖站出來理論理論的大臣敲醒了,一個個顫抖著身體調整姿勢,跪得更加標準了。

居然沒有一個鐵骨錚錚的大臣站出來,寧死不屈地與自己這個暴君進行抗爭,原不為心中感到深深的失望。

他擺了擺手,大步向殿外走去。

殿外早被禁軍包圍,黑色的人潮分作兩邊,恭敬地目送他離去。

……

從原不為突然暴起,係統999就陷入了一片懵逼之中。它還沒來得及開口,就被宿主毫不留情關進了小黑屋。

等它再次被宿主放出來,迎接它的就是宿主好奇的疑問:“你之前所說的‘科技’是什麼?是某種與法術不一樣,不需要依靠靈氣便能施展的‘法術’?”

有用的時候隨時召喚,沒用的時候一腳踹進小黑屋,這宿主真的不當人!

係統999還在生悶氣:【一個活生生的穿越者擺在眼前,宿主卻暴殄天物把人殺了。本係統還能說什麼?】

就算皇帝是死於中毒,事後都還能遮掩過去,畢竟宿主從來沒承認過下毒之事。

然而,宿主卻當著那麼多人的麵親自動了手,難道還能將所有人滅口嗎?

這下主角的仇恨值絕對已經爆炸,它的反派洗白任務妥妥涼了。

想到這裡,係統999就陷入了自閉。

“穿越者?”又是一個沒聽說過的新名詞,但原不為立刻明白了其中之意。

皇帝編造的仙人之說自是騙不過他,想來對方或許也如他一般,是不屬於這裡的外來之人。

【據本係統分析,皇帝應該就是來自千年後的穿越者。所謂科技文明,是普通位麵最主流的文明體係,宿主若是選擇與他合作,或許能加快這個世界的進步,讓整個北黎空前發展起來。】

最重要的是,那就還有洗白的可能。

大概是為了讓原不為後悔,深刻記住這次的教訓。它又在原不為眼前投影出了一片淡淡的光幕。

【按規定,除了監督宿主完成任務,本係統無法為宿主提供任何幫助,包括給出其他文明體係的技術資料。】

因此,光幕上隻有對於科技文明社會的科普,卻沒有任何技術顯示。好比可以通過科普看到飛機火車的圖片,知道這樣的交通工具有哪些強大功能,但如何造出來,運用了哪些技術,卻一片空白。

原不為認認真真將所有科普看完,像是發現了一個從未見過的新世界。

“有意思。原來人間界還能這樣發展?”

喃喃一聲,他雙目中的光輝越來越亮。

係統999潑起涼水:【但宿主卻親手將這樣有意思的發展掐斷了。】

——這係統似乎是眼看著完不成任務,徹底自暴自棄,破罐破摔了,居然敢接二連三地懟宿主?

剛才原不為沒有反應,是為了從它口中套話,既然目的已經達到了……

原不為微微一笑,什麼也沒說,再次將係統999屏蔽起來。

從袖中掏出一小包蜜餞,原不為一口吞掉一個,唇角的弧度都仿佛甜了幾分。

“雖然的確很有趣,但已經被人走過的路,照搬過來又有什麼意思?”

更何況,看著自以為勝券在握、成竹在胸的人,最終希望破滅,一切落空,心態崩潰,懷疑人生的表情,不是更有意思嗎?

·

天子駕崩,新帝即位。

偌大京城一片縞素。

按祖製,先帝駕崩,太子即位後,要先守孝二十七天,才會正式登基。

新君正式登基後,改年號景和。

登基後的第一場大朝會上,新帝接連下了數道旨意,作為接下來十年內的目標。

後世將之稱為“景和五策”。

其一,重修律法,尤其是稅律。

此事要根據天下各地的實際情況,慎重分析之後再作出決定。首要是田稅,這就牽扯到清田畝,查隱戶等棘手的問題。

其二,重視百工,尤其是醫學。

這是關於科技文明的那些科普帶給原不為的靈感。醉心仕途的蕭致終於得到展示才華的機會,在即將建成的百工院中提前擁有了一席之地。

其三,修改軍製。

以往的軍製過於苛刻不近人情,原不為結合當下條件進行了改動。同時,這些年南征北戰的有功之士也得到了應有的嘉獎,原不為將北方無主之地按照軍功一一分給了他們。

相信用不了幾年,滿目瘡痍的中原便會恢複舊貌。

其四,改革科舉,或者說大興教育。

科舉製度才興起不過百來年,當今天下世族勢大,寒門黎庶子弟本就讀書艱難,即便偶有能出頭之人,想要參加科舉,也必須獲得世族的舉薦名額,否則便永無出頭之日。

新帝在各地設立書院,允許寒門黎庶子弟入內讀書,並取消了舉薦製。

其五,開海禁。

五條新政甫一發布,便引起了軒然大波。

放眼整個天下,中原之地被羯胡人踐踏得如同一張白紙,可以隨意作畫,南方卻還保留有最完整的世族力量。

這五條政令無一不是在觸犯他們的利益,第一條和第四條更是要挖了他們的根基,吞了他們的血肉。

……

丞相府的書房中。

看著眼前的不速之客,蘇丞相在心中暗暗歎了一口氣。

先帝駕崩那天發生的事情,已然深深印刻在他腦海之中,讓他心中對於這位喜怒無常的新帝忌憚恐懼到了極點。

當初原不為作為太子監國,隻是試探性拋出了一些政策,朝堂上便有大批世族之人激烈反對。

若是出於公心也便罷了,但他們的所作所為卻都是為了私利。

當時,還隻是太子的新帝笑眯眯應了,沒有半點要爭辯的意思,看上去十分好說話。

卻在皇帝駕崩當日毫不留情揮起屠刀,將這其中反對最為激烈的數位大臣,直接打成了謀害君父的叛賊逆黨,當場誅殺於太極殿門口。

鮮血染紅了白玉台階,血腥味久久不散。

沒能跟去皇帝寢宮,“有幸”在太極殿外當場目睹這一幕的群臣,儘皆失色。

哪怕再次上朝,從此地經過,也忍不住麵色發白,回憶起當日迸濺而出的鮮血。

但與蘇丞相等幾位重臣相比,這些人又是幸運的。他們終究不曾目睹堂堂天子卻被人像殺雞一樣殺死於榻上。

哪怕沒有被新帝滅口,但這幾位大臣仍是日日擔驚受怕,惴惴不安。每日睜開眼,都像是人生中的最後一天。

這其中,蘇丞相尤甚。

論公,他與江南世族之間的關係,比那些被殺的大臣隻深不淺。隻要他一日還在朝堂之上,就始終是一麵旗幟;論私,他多年來唯皇帝馬首是瞻,也曾按照皇帝的意思暗暗打壓過太子……

隻不過他為人較為圓滑,哪怕是反對太子的政策,或是打壓太子一黨,也總是習慣性留一些餘地。

如今太子留著他這個受人吹捧的“世族領袖”不殺,地方上盤根錯節的勢力網也沒有動,反倒直接將聲望最隆的幾位中流砥柱一網打儘,還冠以“逆賊叛黨”之名,簡直與釜底抽薪無異!

蘇丞相在朝中屹立多年,早就練就了無比敏銳的嗅覺,立時察覺出了這位新君無比堅決的決心。

自古豪強世家,清清白白的幾乎沒有,隱匿田戶,偷稅漏稅,上下勾連,欺壓百姓……種種事情卻不少見。隻要皇帝願意去查,幾乎一查一個準。

儘管給出的是“謀害先帝”這樣扯淡的理由,但蘇丞相毫不懷疑,陛下手中必然早就有了那些人切切實實的罪證。之所以沒有將之放出來,不過是還不想與江南世族、豪紳徹底撕破臉。

被殺的這些人無疑是他給出的警告!

若是其他人再不識相,繼續與皇帝作對,陛下將手頭那些真真切切的罪證放出來,炮製一場大案,牽連者就不止這些人了。

雖然他是這麼想,卻無法改變其他人的觀念。彆看他位居丞相之尊,但也不過是庶子出身,那些以血脈為驕傲的世家大族,表麵上捧著他,內心深處可不見得看得上他。

奈何,他們遠在地方,不曾身處朝堂之上,更不曾見過新帝的真麵目,還以為能拿對付先帝的手段應付他。

新帝的所作所為深深激怒了他們。

這才有了如今這位不速之客的到來。

書房裡,聽對方說完他們的計劃,蘇丞相一言不發,後背都冒出了一身冷汗。

“謝兄三思,當今陛下並非那般好相與的人物。此事陛下已留有餘地,不如退讓一步,避一時之鋒芒……”

他試圖規勸,對方卻毫不客氣地將之打斷:“退讓一步?先人數百年積累的家業,豈能說讓就讓?你可知小皇帝那些政令一旦實行,會讓我等蒙受多大損失?那是每年至少數百萬兩的白銀!”

他說話時理直氣壯,底氣十足。

數百年經營,這些大世族早就將江南視成了自己的地盤。如今皇帝卻試圖奪走他們的東西,分給那些庶民,簡直可惡!

若是沒有他們奉上白花花的銀子供養軍隊,皇帝哪裡能北上中原,再塑江山?如今卻要過河拆橋!

更彆提興建書院,改革科舉,更是荒唐!那些土裡刨食的泥腿子,有何資格玷汙聖賢之書,與他們同處朝堂之上?!

這人絲毫不曾想過,他們的銀子本就來自民脂民膏。供養著朝廷大軍、文武百官,乃至天子的人,其實是天下百姓。

取之於民,用之於民,實屬正常。

蘇丞相還想再勸,這人卻執意道:“我等已打定了主意,你也莫要多勸。話不投機半句多,告辭!”

說完便拱了拱手,甩袖離開。

出了書房,這人看一眼身後,心中暗暗冷笑一聲。

“小婢養的,果然登不得台麵!當初在先帝麵前奴顏婢膝,如今又在小皇帝麵前搖尾乞憐,真是丟儘顏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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