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君23(2 / 2)

書房內,蘇丞相沉默良久,鋪開桌上白紙,開始緩緩研墨。

“真是自找死路啊……”他搖搖頭,長歎了一聲,“我可得想個法子脫身才行。”

於是,他提筆而就,將方才那位“謝兄”所言一字不漏記了下來。

或許哪一日,這就是他脫身的底牌。

然而,蘇丞相萬萬沒有想到,這一天居然來得比他想象中還要早。

就在當天晚上,他再一次見到了那位“謝兄”,在皇城司的昭獄裡。

被皇帝趁夜請到昭獄中,原本滿頭霧水的蘇丞相,見到這位“謝兄”的第一眼,立刻恍然大悟。

此時,這位出身世家大族,自小在金玉窩中長大的江南謝家嫡子,身上雖毫發無傷,卻垂頭喪氣,神色灰敗,再不複原先驕傲的神態。

兩人互相對視,空氣中彌漫著尷尬的沉默。

——想不到他還沒來得及檢舉揭發“謝兄”,反倒是先被這人檢舉揭發了。蘇丞相有些後悔,出來時怎麼沒帶上之前特意寫好的那一紙證據呢!

昭獄中的氣息極為陰森,牆壁上血跡斑斑。

原不為好整以暇地坐在一邊,邊上還特意擺放著一碟香甜的點心。

他慢條斯理地品嘗著,唇角微彎。

許久,原不為好似這才發現蘇丞相的存在,見他呆愣在原地,還疑惑地開口:

“怎麼,丞相難道不認識這位分彆不久的老朋友了?”

蘇丞相的表情極為古怪。

他隻看了一眼麵前披頭散發的謝鴻之,從對方尷尬的麵色中,便猜出了原委。

——之前還信誓旦旦說要讓皇帝好看,如今卻落得這般模樣。恐怕前腳出了丞相府,後腳就被抓進昭獄了罷。

當然,這不重要。重要的是,這個混帳為什麼偏偏要把他牽扯進來?!

他隻覺得自己真是無辜又冤枉。

在新帝似笑非笑的眼神中,蘇丞相好似看見了若隱若現的殺機,心中頓時一個“咯噔”,連忙躬身拜了下去。

“老臣有罪,因顧及交情一時心軟,未能及時揭發謝、王、孫、紀……等合並十三家世族的悖逆無道之舉。”

既然這謝鴻之已經被陛下抓到,那麼,那些人的小動作或許早就被陛下看在了眼中,將來必然下場淒涼。他又何必替他們徒做遮掩,反而連累了自己?

倒不如將他們賣的徹底一些。

原不為懶洋洋地聽著,伸出一隻手支著下巴,神情散漫,單從外表上看不出有什麼情緒變化。

四周十分安靜,隻有蘇丞相蒼老而又緩慢的聲音在獄中回蕩。

雖說有許多都是從謝鴻之那裡聽過一遍的內容,但也還有不少新鮮東西。這都是蘇丞相暗中為自己留好的後路。

隱隱約約的慘叫聲從昭獄深處傳來,濃鬱的血腥味飄蕩而出。

原不為微微皺眉,看了看手中的點心,可惜地將之放回了碟子裡。

而蘇丞相的聲音還在繼續。

末了,原不為終於點點頭。

見蘇丞相額角都滲出了汗珠,他突然倒了一杯清茶,遞了過去。

“丞相何必如此緊張。此處茶水點心俱全,舊友重逢,合該暢所欲言,不勝歡喜!朕充其量不過是為二位提供一間屋舍的東道主而已。”

皇帝親自遞過來的茶,蘇丞相哪裡敢不接?隻是,他的手卻一直在微微發顫。

……這該不會是想送他上路吧?

·

回到丞相府,已近黎明。

蘇丞相精力交瘁,全身上下寫滿疲憊。

今日在昭獄中被新帝一番恐嚇,他的情緒始終起伏不定,時時刻刻繃緊了心弦,簡直像是走在懸崖邊上,隨時可能踏空。

誰知剛剛回府就收到一個壞消息。

“你說什麼?給我再說一遍!”

看著麵前的蠢兒子,蘇丞相險些要被他氣死!

蘇名佑縮了縮脖子。

以前他是半點不怕蘇丞相發火,自從上次被抽了一回之後,他總算是有了一些害怕的意識:“爹,你彆生氣嘛。不過就是個女人,跑了就跑了……”

話還沒說完,蘇丞相已經一腳踢在他膝蓋上,把他踢得一個趔趄坐倒在地。

“你、你這逆子!這是一個女人跑了的事嗎?這事關當初陛下親口給你定的婚事!平日也就罷了,如今這緊要關頭……你說,你究竟做了什麼好事?!”

要不是他做了什麼見不得人的事,何至於明媒正娶的妻子居然要趁夜逃跑?

蘇名佑被劈頭蓋臉罵得一陣心虛。

當日在大長公主府,被太子強行指婚,他本就心不甘情不願。

起初,礙於蘇丞相的吩咐,加上還有些害怕太子,他倒是對那阿秀好了一段時間。後來,眼看太子不聞不問,蘇丞相也不理會後院之事,他便故態複萌,又勾搭了不少良家女子。

阿秀身份不高,醋勁倒是大,仗著自己是太子親自指婚,居然背著他欺負後院裡的其他女人。一個新納的寵妾在他麵前嬌滴滴地告狀,蘇名佑又喝了酒,一時生氣,差點將阿秀打得半死。

之後麻煩就來了。

國喪期間,天下人都要守孝。有些事情不過是民不舉官不究。

前些天蘇名佑實在憋不住了,偷偷摸摸去找心愛的寵妾瀉火,哪知道阿秀正要找這寵妾麻煩,大搖大擺闖了過去,直接撞破了他的好事。

今日兩人又為寵妾之事爭執,阿秀衝動之下居然說出要去舉報他國喪期間尋歡作樂的話,蘇名佑也是個受不得氣的性子,當即叫人把她關到了柴房裡。

沒想到,盞茶工夫前,這人就不見了。

他說完前因後果,便抬起頭看向蘇丞相:“爹,這女人實在太囂張了!等我把她抓回來,非得好好管教管教不可……啊!爹你乾什麼打我?!”

“我看需要好好管教管教的是你!”

蘇丞相喘著粗氣,抄起藤條一頓劈頭蓋臉打下去,簡直恨不得把這蠢兒子重新塞回他娘親肚子裡。

隻怪他中年得子,舍不得管教,將這蠢兒子生生養廢了!

況且,蘇丞相深諳揣摩人心之道,以往得先帝寵信之時,兒子犯一些不大不小的錯,他便故意縱容,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如此也好教先帝放心用他。

沒想到現在卻坑了他自己!

“蠢貨,用腦子想想都知道,隻憑她一個人怎麼跑得出去?”

丞相府雖不像皇宮那樣戒備森嚴,但也不是阿秀這樣一個沒有半點根基的弱女子可以來去自如的。

恍惚間,一道人影浮現在他心中。

……莫非,陛下當初強行撮合這樁婚事,就早已算到了今時今日這一幕?

蘇名佑犯的事,許多人私下裡估計都犯了,北黎的律法也沒有這方麵的強製規定。

但問題在於陛下如何想。

陛下不計較還好,若是借題發揮……

在蘇丞相忐忑不安的等待中,阿秀就仿佛人間蒸發一般,再也不曾出現過。

顯然是有人刻意將她藏了起來,連丞相府的勢力都沒辦法將人找出來。

這無疑印證了蘇丞相心中的猜測。

仿佛有一柄即將落下的鍘刀懸在他頭頂,這樣將落未落的狀態最令人恐懼。

隨著日子一天天過去,心中那份忐忑煎熬也發酵到了極點,蘇丞相終於下定決心。

看了一眼懵懂無知的蠢兒子,他長長歎了一口氣。

……還能怎麼辦呢?隻有這麼一個兒子,這麼蠢也是自己寵出來的,隻能拖著這把老骨頭,替他收拾爛攤子了!

禦書房裡,得知蘇丞相求見,原不為半點也不意外。

當初殺了那麼多人,卻獨獨留下蘇丞相一條性命。其一,是丞相之位事關重大,殺了蘇丞相,卻沒辦法立刻找一個丞相走馬上任,或許會影響朝堂運轉;其二,則是因為蘇丞相比較好利用。

——這人謹小慎微,愛惜性命,又有蘇名佑這個致命的破綻,差不多算是利用起來最方便的工具人。

不過,原不為也不像蘇丞相想象中那麼神,不可能提前算計好一切,連蘇名佑本身的行為都受他控製。

阿秀不過是一招閒棋,當日他安排了兩人的婚事後,便讓暗衛在暗中留意一番。沒想到如今恰好派上了用場。

掃了一眼步履蹣跚走進來的蘇丞相,原不為很是滿意,笑道:

“丞相來了,朕恰好有事同你‘商量’。”

·

又是一次朝會,文武百官還在就皇帝之前拋出的五條政策爭論不休。

出乎意料,一向謹小慎微的蘇丞相居然主動站了出來,大力支持皇帝。

於是,滿朝文武百官有幸親眼見證了一幕足以載入青史的精彩場景。

蘇丞相以花甲之年,在太極殿中舌戰群臣,引經據典,滔滔不絕,最終以一己之力,大獲全勝。

他的倒戈像是撕開了一道口子。

身為兩朝元老,在朝為官二十年,其門生故吏也是一股不小的力量。

他又親自上門遊說,很快拉攏到不少願意支持新政的朝臣,朝堂上不再是一麵倒反對新政的聲音了。

若說朝堂上支持者與反對者還能勉強對半分,那麼南方之地就大為不同了。原不為已然上了無數世族的仇恨榜,各種有關新帝的流言蜚語在天下流傳,簡直將之說成了千古難見的昏君暴君。

但原不為根本不在乎。

輿論攻勢無效,他們又有了新的招式。

這些人也不明晃晃地反對朝廷,卻憑借著多年經營的紮實根基惡心皇帝。

譬如,數家大商會不約而同地拒絕將米糧賣到北方,或者是抬高價格。一時間,市麵上米價騰貴,普通百姓幾乎斷糧,有幾個地方居然鬨起了饑荒;又或是新建不久的書院突然遭到當地赫赫有名的盜匪搶掠,被打砸一空……

至於更加棘手的手段,這些人還來不及實施,就再也沒有機會了。

從謝鴻之和蘇丞相口中得知的消息,早就讓原不為有了準備。

他這人,一向喜歡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倘若敵人明刀明槍,他便也以大勢碾壓;倘若對方耍弄手段,原不為隻會讓他們自己懷疑人生。

於是,一眾商會前腳才將大量米糧囤積在倉中,後腳就被不知名的大盜悄然搬空,而那些鬨饑荒的地方突然便有了一位劫富濟貧的大盜,趁夜給各家各戶發放米糧;匪盜焚毀書院的同時,不少大世家的莊園也同樣遭了殃……

就在他們暗中吃下悶虧,欲哭無淚之際,數十萬鎮山軍已經抵達了江南。

整個南方頓時鴉雀無聲。

好不容易從小黑屋中出來放風的係統999目瞪口呆,再一次懷疑統生。

——這宿主威逼利誘、軟硬兼施的手段儼然已玩得出神入化,熟極而流。真的是他原本以為的那個傻白甜救世主嗎?

難道它真的綁錯了人?!

再認認真真看一遍,沒錯,熟悉的功德金光,熟悉的眾生信仰。隱約好似還能聽見虛空中傳來的無數祝福之音……其中的感激崇拜之意毫不摻假。

係統999陷入了深深的迷惑中。

隻不過,好歹經曆過這麼多個世界,係統999也不是純然的小白,此時便提醒道:【宿主,你這樣的做法治標不治本吧?就算暫時強壓下反對的聲音,但那些人絕不會就這樣妥協的。將來爆發之時,隻會更為激烈。】

除非能將整個南方全部洗牌。

但那樣一來,才太平幾年的天下,估計又要陷入徹底的動蕩。

“是嗎?”原不為目光中露出幾分期待,“我等的就是那一天。”

·

在一片沉默中,一切有條不紊地運轉著。

暗處洶湧的浪潮已無聲無息激蕩起來,卻不知最終會淹沒了誰。

這一日,京城的第一所書院落成了。

按照原本計劃,身為皇帝的原不為為了表達重視,準備親自前往。

蘇丞相站出來勸諫道:“近日京中突然有不少針對陛下的流言蜚語,臣懷疑這其中有人暗中作祟。而今日書院大開山門,正是最容易出亂子的時候。還請陛下以龍體為重,不要輕易涉險。”

他說的委婉,什麼流言蜚語,其實就是皇帝弑君篡位的說法,當日原不為在眾目睽睽之下如此做,就不在乎彆人如何說。

更何況,今日之事他可是期待已久……

他淡淡開口,還順便踩了先帝一萬腳:“不必了。似先帝那般,都能有仙人入夢。朕自有天命庇佑,就更不會有事了。”

群臣竟無言以對。

上次是誰當著先帝之麵將仙人入夢之說批成胡編亂造,言之鑿鑿這世上從來沒有仙人的……陛下不會忘記了吧?

先帝不配有仙人庇護,莫非這位根本不相信仙人存在的陛下就配得上?

除了蘇丞相等已經和原不為綁上一條船,隻能一條路走到黑的朝臣憂心忡忡,其他人隻是沉默,內心卻早就做好了看笑話的準備。

再然後,他們就目瞪口呆了。

書院門口,當新帝步下禦輦之際,半空中突然響起尖銳至極的破空聲。

一支漆黑的羽箭,穿過黑壓壓的人群,穿透層層禁軍的包圍,從一處微不可察的縫隙中,以不可思議的速度,破空而來,鋒利至極的箭尖直抵新帝麵門。

這一箭來得太快,太突然!

以至於沒有一個人當場反應過來。

就連那位登基不久,意氣風發的新帝,也直挺挺呆怔在原地,眼看就要被一箭洞穿,徹底奪走生命。

“陛下——嗯???”

蘇丞相驚呼出聲,最後尾音卻變了調。

就在箭矢觸及原不為麵門的那一瞬間,所有人眼前變得一陣模糊。

恍惚之間,眼前的大地似乎在發生震動,似乎有虛幻的龍吟在天地間響起。

燦燦金光在眼前升起。

待這一瞬間的幻覺消失,他們再定睛看去,隻見那箭矢已穩穩被兩根修長的手指夾在中間,一動不動。

隱約的龍吟漸漸散去。

群臣當場懵逼。

——難不成,陛下說的都是真的?!!

原不為施施然站在原地,臉上沒有半分驚慌。

他饒有興致地打量著手中這支箭矢,突然向著某個方向,猛然擲出。

所有人的心臟都於刹那間收緊。

那一瞬間,他的眼神鋒利至極。

作者有話要說:小可愛們,入v啦!

獻祭一個皇帝,為新文幼崽增加氣運~

最後這裡畫風秒變玄幻,但本世界不會變修仙世界的,依舊是沒有靈氣的普通世界。後麵有合理合理的解釋。

嘿嘿,不搞事怎麼是主角呢?之後會越來越好玩。

寫了一整天,總算日了萬貴妃,不愧是朕!

下一更是三號淩晨六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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