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雲早聞到他身上的酒氣了,一邊翻窗出去扶,一邊糾正:“是十六,我過了今晚就滿十六了,怎麼,師兄你要送我生辰禮嗎?”
然而越行舟並不搭理,隻痛心疾首地勸說師父不要禍害小女孩。
好在這會兒許挽風跟白禦山來了,這兩人低垂著頭,都不敢正視葉疏白的臉色,扛著大師兄一邊告罪一邊往山下逃走。
院中重歸於靜,連枝頭那隻鴉雀都被越行舟的動靜驚得振翅高飛,隻剩下麵上略顯尷尬的溫雲站在原地,腦中琢磨著大師兄方才說的那些話。
“我覺得他可能是有些誤會,不知曉我們之間單純的關係。”溫雲掩唇咳了咳,不自在地看向葉疏白,後者不知何時已步出院外,隻不過他站的位置光線極暗,瞧不出麵上的神情。
他沒說話,默然立在夜風中。
溫雲為緩解這凝滯的氣氛,隻好繼續開口瞎扯:“這樣吧,等天亮了我就帶著床搬下去,聽說新來的孩子都喜歡我,我也好跟他們親近親近……”
話未說完,葉疏白開口製止:“不必。”
他頓了頓,才繼續道:“行舟的醉話罷了,無需在意。”
溫雲其實也懶得搬,她總愛半夜起來趁著夜深人靜試驗些稀奇古怪的魔法,在人多的地方也不方便,既然葉疏白都這麼說了,她也不再堅持。
她這次也不拉著他嬉鬨了,客客氣氣地道了彆就想進房間內窩著,隻不過腳才踏進去半步,庭院中站著的葉疏白忽然叫住她:“溫雲。”
回頭望過去,他卻沒提方才的事,而是溫和地道了句:“明天就是你生辰了,我有份賀禮想送你。”
溫雲是個豁達且現實的性子,注意力立馬就被吸引走了,轉身跑到他身邊站定,仰著頭期待萬分道:“你要把我化成灰的十萬靈玉找回來嗎?”
“……”葉疏白一時失語。
她看他這反應就笑了,扯了扯他袖子安撫:“我逗你玩的,不用十萬靈玉,你送什麼我都很高興。”
這話是真的,溫雲先前一直都是孤孤單單的一個人,上輩子連自己究竟多少歲也說不清楚,隻記得起個大概,具體的生辰更是不清楚,隻隱約記得是在冬天。
於是每年入冬的第一場雪下下來時,小火龍便要鑽出龍骨魔杖化出原型,偷偷摸摸地去某個國王的寶庫裡,又或者是去哪個貴族的櫃子中,順出亮閃閃的寶石當是給溫雲的生日禮物了。
也隻有它會送給她禮物了。
她剛想到小火龍,就見到葉疏白對著她伸出手,與此同時,一陣金燦燦的火光自幽暗中亮起。
他掌心安然躺著的是一小截骨頭,它不知何時已吸足了魔力,原先一副隨時要化成灰的慘淡顏色褪去,成了華麗的金色,時不時還會逸出縷縷金光,一看就是件頂好的大寶貝。
“咦?它居然恢複得這麼好!”溫雲驚喜地自葉疏白手中接過了龍骨,她原先還以為小火龍還要過個幾十年才能恢複,沒想到這麼快就好了!
但是很快,她就察覺到龍骨上有一股極其熟悉的法則之力……
這是,生死法則?
溫雲自己的軀體早就被時空亂流擊打得粉碎了,而隨她一道進入法陣的龍骨法杖也沒逃過這個命運,隻有這麼一小截骨頭還留存下來。
偏偏它更倒黴,在時空亂流中闖到了五百年前,還被魔修帶到了毫無魔力的魔界,當時溫雲要再晚來一陣子,小火龍的最後一絲神魂怕是就要消散了。
光憑著它吸取魔力自行恢複恐怕還得等個五百年,怕是那塊巨型魔法石用完了都不一定夠,現在能這麼快恢複,隻有掌握生與死的生死大道方可做到。
“你先前說能救它,是不是就是用生死法則之力?”溫雲心裡一緊,她抬頭惶惶地看著葉疏白,心中的情緒無比複雜。
她也掌握了法則之力,自然知曉這種神明之力不是凡人輕易能用的,像先前束縛歐陽長老那般短暫使用尚且無慮,但若是長久使用便是冒著極大的風險。
溫雲至今記得自己全力施展時空法則釋放禁咒後,那道恍若神罰般的光芒,那道光使得原本無誤差的時空禁咒變得紊亂無比,也徹底抹殺掉了她在魔法界的存在。
她也記得當初在諸多魔法師中流傳的那句話——法則之力,隻有神明才能觸碰。
而龍骨上麵的生死法則之濃鬱,顯然是耗費諸多心血救回來的,隻要一想到這些日子葉疏白都在為了自己的杖靈在冒險,她心裡就難受得緊。
她仰頭望著葉疏白,一時間連話都不知道該怎麼說才好,隻覺得萬千思緒湧上來,又是高興又是憂心。
葉疏白低頭注視著溫雲臉上的愁緒,眼底眸光沉沉,語氣平靜道:“我沒事,明日是你生辰,你們難得團聚在一起,讓他陪你好好過一次吧。”
他又掃視一眼龍骨,淡淡道:“已經能顯形了就出來吧,彆讓她為你憂心了。”
話音剛落,那截龍骨上突然迸發出極其亮眼的火光,裡麵傳出個少年極其高傲的聲音:“嗬,隻有強大如我這樣的至高存在,才能在那烈焰中重生……”
它念念叨叨了一大堆,最後哼了一聲,溫雲甚至都能想象出那條肥龍的胖腦袋高高昂起的模樣。
“現在你可以跪應我的回歸了,蠢魔法師!”
話雖然這樣說,但是那道烈焰扭曲著,卻始終沒有顯出人形。
溫雲看了又看,還是沒見到熟悉的胖龍,她納悶:“你倒是出來啊,讓他瞧瞧你的模樣。”
小火龍嗬了一聲:“我是神明血脈,豈可讓凡人看到!”
這話一出,溫雲馬上就屈指往龍骨上一彈:“滾出來,給你的救命恩人磕頭道歉!”
小火龍嘴裡嘟嘟嚷嚷,用龍語不知道說了句什麼,溫雲又用龍語罵回去,語氣極凶,卻又極其親昵。
溫雲全然不似在外人麵前那副清冷高傲的模樣,麵上的神情,說話的語氣,都是先前隻在他這兒才會顯露的那副率真模樣。
原來她並不隻在自己的麵前是這樣。
葉疏白站立在原地,靜靜地看著這一幕,胸腔中似有一塊堅冰在沉沉地往下墜,冰冷得凍住他的血脈,又刺得他心口隱隱地疼。
夜風不知何時變得涼了許多,他往後退了一步,轉身,徹底隱入月光尋不見的陰影中,一步一步地背對著她遠去。
就在這時,溫雲清叱一聲:“救命之恩如同再生父母,從今天開始他就是你爹!”
一道火光忽然從葉疏白的身後升起,另一個略顯稚嫩的少年聲音帶著不甘不願的哭腔:“不要打我了!我知道了我知道了,馬上就過去報恩了!”
葉疏白腳步稍頓。
他覺察到有股強勁得出奇的風自背後扇起,地上的枯葉砂礫全都亂糟糟地往這邊飛了過來。
再凝眸,此刻頭頂月光大亮,趁著這月光,他看見一團大得可怕的陰影籠在自己頭頂。
的確大,且可怕。
他從未見過有人的影子……長得像一頭帶翅膀的肥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