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2、重見(1 / 2)

問鼎宮闕 荔簫 7668 字 3個月前

四月初一, 豔陽高照。

這日要給順妃問安,夏雲姒卻有意壓著時辰,比平日更晚起了一刻,梳妝時也並無往日那般精細,妝容淡了三分,瞧著比從前失了幾分豔麗, 兩相一比, 更顯黯淡。

發髻上亦少了些許珠光寶氣, 不論金釵銀釵, 都挑了樣式偏素簡的來用,再無從前的流光溢彩。

衣裙更是選了身白底灰藍紋的,料子仍是上好的料子, 但這樣清素的顏色向來不合她的口味。各色清素衣服加起來,一年裡總共也不會穿幾回。

更緊要的是, 這身衣裙還是去年做的。

幾日前尚服局剛送了新製的夏衣到各宮,今日問安正該是滿目新衣的時候。

收拾妥帖時, 外頭的步輦也已備好。夏雲姒乘著步輦,往順妃所住的永明宮敬賢殿去。

一路走得不急不緩,又因她起得遲, 到永明宮時自就有些遲了。

她是想著如此便可授旁人一個刻薄她的機會, 又遲得不多, 也不至於真顯得待順妃不敬。不料進了永明宮的宮門,卻聽聞順妃昨夜睡得不好,今兒個身子不適, 無力見各宮嬪妃們,讓她們在外磕個頭便可。

這“磕個頭”,也是低位宮嬪向掌權宮妃一表恭敬才會用的禮數,主位嬪妃們連頭都不用磕,說幾句體己話一表關切也就是了。莊妃與夏雲姒這樣和順妃位份齊平的,往往還會被宮女請進去坐一會兒喝喝茶。

這倒讓夏雲姒有些失望。她原是打算皇帝今兒個正可以為儀婕妤的事過來,事情便剛好這樣辦了。如今看來這算盤是落了空——她和莊妃在諸如這般的時候鮮少真進殿喝茶,今日若專門留下,不免顯得有幾分反常,那就隻能如旁的主位一樣關切順妃幾句便走。

若如此,就沒了刻意多留的機會,即便皇帝仍是過來,恰好碰上也很難了。

唉,罷了,日後總還有機會。

夏雲姒一壁心下輕歎一壁行向敬賢殿,到殿前時,正碰上周妙也正與殿門口的宮女寒暄,她大約這月末就要生了,目下顯得大腹便便,殿門口的那宮女笑意盈麵,正與她說:“貴姬娘娘好生安養身子,我們娘娘也盼著您給三殿下再添個弟弟妹妹呢。”

說著注意到又有人來,定睛一瞧,忙朝夏雲姒一福:“窈妃娘娘。”

周妙便也轉過臉,稍微怔了一下,也微微屈膝:“姐姐。”

夏雲姒笑笑,上前先與那宮女說了說話,而後恰與周妙一道離開。

敬賢殿與永明宮的宮門間隔著一段被花草假山圍出的蜿蜒小路,很要走上一會兒,二人自不免尋些話來說說,周妙便笑言:“鮮少見這樣打扮,險些沒敢認。”

夏雲姒淡泊而笑,頗有一副失寵嬪妃的寥落:“變醜了是不是?”

“哪有。”周妙搖搖頭,“姐姐怎樣穿都好看,各有千秋罷了。豔麗有豔麗之美,清素有清素之雅!”

夏雲姒聽得撲哧一笑,正想說她會說話,迎麵傳來一聲不約而同的嗤笑,有人替她把這話說了出來:“柔貴姬娘娘可真會說話。”

二人一同抬眸,正走來的是唐蘭芝。

夏雲姒目不轉睛地打量她,她是與她二人一並進的宮,初時憑著昭妃的勢,一度是當年新宮嬪中最得盛寵的一個。

後來周妙也冒出來,她的勢頭就沒那麼猛了。再往後夏雲姒步步算計,也入了皇帝的眼,更沒了唐蘭芝什麼事。

目下一轉眼已這樣過了幾年,掐指一算離唐蘭芝上一次晉封都有兩年之久了——那還是在葉氏那一撥人進宮之前,宮中循例大封,將她從美人晉至宣儀。

經曆這樣的起起落落,從寵冠六宮到獨守空房、苦熬日子,她原本清亮的眉眼間終是也被鍍了一層深宮怨婦獨有的尖酸,說話也不免愈發刻薄了。

便見她上前朝二人福了福,就笑吟吟地打量起了夏雲姒:“真是稀奇。往日但凡宮中一並撥下新衣的時候,那是人人都想瞧瞧窈妃娘娘如何穿戴的,盼著能略學上三兩分。”

——這話半點不假,自夏雲姒漸漸得寵開始,宮中妝容的風向便慢慢轉了。從前從裝束看是個頂個的賢惠端莊,如今放眼放去,換了妖嬈路子的大有人在。

但唐蘭芝把這話說出來自不會是為了捧她,下一句便話鋒一轉:“今兒個是怎麼了,娘娘這穿的……倒還像是去年的舊衣。”

說罷掩唇而笑,尖刻的笑音中,夏雲姒冷下臉,餘光卻忽見不遠處的轉彎處人影一頓。視線穿過草木細細分辨,更可見幾許玄色掩映在後。

周妙也察覺了,隻一定睛,即要開口。

夏雲姒不著痕跡地一攥她的手腕,令她噤了聲。

真是人算不如天算。

她原本打好了算盤,來時聽聞順妃不適,覺得要落空。

都準備走了,倒又不讓她落空了,還將唐氏推到了她麵前。

不錯,便給皇上一個英雄救美的機會。

夏雲姒淡睇著唐蘭芝:“宣儀瞧得倒細。”說著提步,作勢要走。

唐蘭芝下一語即刻出言:“那臣妾可得勸勸娘娘,這有了新衣……哪怕不及往年的好,娘娘也莫要挑三揀四了,還是儘快穿一穿吧,說不準哪一日就壓根連新衣也見不著了。”

夏雲姒仍隻是淡淡的:“宣儀多慮了。本宮身在妃位,膝下又有兩位皇子,如何會連新衣也見不著。”

唐蘭芝被她勾出一陣嬌笑連連,再說出的話,更是每個字都被勾勒出抑揚頓挫的刻薄:“皇子?娘娘倒還敢提皇子。娘娘這樣惡毒的母親臣妾聞所未聞,指不準哪一日兩位皇子就都要被交與旁人,娘娘還道自己能倚仗她們多久?”

話音未落,啪地一聲脆響。

周妙悚然一驚,唐蘭芝錯愕地捂住麵頰,四下一片死寂。

她定睛看夏雲姒,隻見夏雲姒麵上驚怒交集,胸口也起伏不止。二人一並進宮,已這麼多年了,她倒還沒見過夏雲姒這副神情。

“你知道什麼!”夏雲姒怒然喝她,“本宮的事情,你知道什麼!皇上還沒治本宮的罪呢……”說到這一句,語氣卻突然弱了下去,委屈翻湧而上,牽得她聲音哽咽,“那是我十月懷胎生下的孩子,我如何願意拿他涉險……你們一個個道聽途說便這樣怪我惡毒了,一個個都這樣作踐我……”

言及此處,哽咽之意已湧得過於厲害,噎得她說不下去,眼淚唰然而下。

這般突然而然的情緒失控,無非是兩種可能——要麼是這人一下子失心瘋了,要麼就是情緒壓抑已久,在這一刻爆發了出來。

唐蘭芝顯被她震住了,一時不知該如何反應,啞然定立。

夏雲姒緊咬薄唇,倉促地抹了把淚,似也意識到自己失了態,一把推開唐蘭芝,奪路而出。

“姐姐!”周妙喚她,她也沒停。腳下很快便轉過了前麵那道彎,這回倒猛地一頓。

她怔怔凝望,他也正望著她,神情有些恍惚:“阿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