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一章 島上來了個賬房先生(2 / 2)

劍來 天蠶土豆 10430 字 4個月前

回到了那間屋子外邊,不等顧璨敲門,陳平安就已經說道:“進來吧。”

顧璨發現陳平安站在書房門口,書案上,擺了筆紙,一把刻刀和一堆竹簡。

陳平安好像是想要寫點什麼?

在顧璨返回之前。

陳平安在自省,在嘗試著真正設身處地,站在顧璨的位置和角度,去看待這座書簡湖。

陳平安試圖回到最開始的那個節點。

從講一個最小的道理開始。

這是順序學說的第一步,分先後。

陳平安知道“自說自話”,行不通。

兩個人坐在客廳的桌子上,四周架子,擺滿了琳琅滿目的珍寶古玩。

那些,都是顧璨為陳平安精心挑選和準備的。

按照顧璨最早的想法,這裡本該站滿了一位位開襟小娘,然後對陳平安來一句,“怎麼樣,當年我就說了,總有一天,我會幫你挑選十七八個跟稚圭那個臭娘們一樣水靈好看的姑娘,現在我做到了!”

隻是現在顧璨當然不敢了。

顧璨坐下後,開門見山道:“陳平安,我大致知道你為什麼生氣了。隻是當時我娘親在場,我不好直接說這些,怕她覺得都是自己的錯,而且哪怕你會更加生氣,我還是覺得那些讓你生氣的事情,我沒有做錯。”

陳平安輕聲道:“都沒有關係,這次我們不要一個人一口氣說完,我慢慢講,你可以慢慢回答。”

顧璨點頭。

陳平安突然說道:“顧璨,你會不會覺得很失望?”

顧璨搖頭道:“我不愛聽任何人跟我講道理,誰敢在我麵前嘮叨這些,以往我要麼打他,要麼打死他,後者多一些。反正這些,你早晚都會知道,而且你自己說的,不管怎麼樣,都要我說實話,心裡話,你可不能因為這個生我的氣。”

陳平安點點頭,問道:“第一,當年那名應該死的供奉和你大師兄,他們府邸上的修士、仆役和婢女。小泥鰍已經殺了那麼多人,離開的時候,仍是全部殺了,這些人,不提我是怎麼想的,你自己說,殺不殺,真的有那麼重要嗎?”

顧璨果真實話實說,“沒那麼重要,但是殺了,會更好。所以我就沒攔著小泥鰍。在這座書簡湖,這就是最正確的法子。要殺人,要報仇,就要殺得敵人寸草不生,一座島嶼都給鏟平了,不然後患無窮,在書簡湖,真有很多當時的漏,幾十年或是幾的,陳平安你自己也看到了,我都這麼做了,小泥鰍也夠凶狠了吧?可直到今天,還是有朱熒王朝的刺客不死心,還要來殺我,對吧?今天是八境劍修,下一次肯定就是九境劍修了。”

陳平安想了想,用手指在桌上畫出一條線,自言自語道:“按照你的這條來龍去脈,我現在有些懂你的想法了,嗯,這是你顧璨的道理,並且在書簡湖講得通,雖然在我這裡,不通,但是天底下不是所有道路,都給我陳平安占了的,更不是我的道理,就適合所有人所有地方的,所以我還是不判斷我們兩個誰對誰錯。那麼我再問你一個問題,如果在不會傷害你和嬸嬸的前提下……算了,按照你和書簡湖的這條脈絡,行不通的。”

顧璨一頭霧水,陳平安這都沒講完想法,就已經自己把自己否定了?

天底下有這麼跟人講道理的嗎?

與人吵架,或是換種好聽的說法,與人講道理,難道不就是為了讓處處占理、寸土不讓,用嘴巴說死對方嗎?這就跟打架就要一口氣打死對方一樣的嘛。

然後顧璨忍不住笑了起來,隻是很快使勁讓自己繃住。這會兒要是敢笑出聲,他怕陳平安又一巴掌摔過來,他顧璨還能還手不成?

還不是隻能受著。

再說了,給陳平安打幾巴掌,顧璨半點生氣都沒有。

天底下連娘親都不會打他顧璨。

隻有陳平安會,不是討厭他顧璨,而是真心疼了,真氣壞了,真失望了,才會打他的那種。

顧璨在泥瓶巷那會兒,就知道了。

顧璨為什麼在什麼狗屁的書簡湖十雄傑當中,真正最親近的,反而是那個傻子範彥?

就在於範彥這種真正缺心眼缺根筋的傻子,才能夠說出那種“給娘親輕輕打在身上,我反而有些心疼了”的傻話。

當下,那條小泥鰍臉上也有些笑意。

不管怎麼樣,陳平安都沒有變。

哪怕我顧璨自己已經變了那麼多,陳平安還是那個陳平安。

這會兒陳平安沒有急著說話。

先前在書桌那邊,準備提筆寫字的時候,他就想到了自己曾經對裴錢說過的一件事,是關於三月鯽和三春鳥的事情。陳平安當時給裴錢解釋,那是一個吃飽飯、暖穿衣的人,很珍貴的善心,可是卻不能去與一個快餓死的人,去說這些個慈悲心腸,不占理。人之所以為人,連將死之人都不憐憫,就跳過去,憐憫鳥與蛙,按照文聖老先生教給陳平安的順序學說,這是不對的。

那麼當陳平安將自己說過的這番話,放在了在書簡湖和青峽島,就是如此。

這不是一個行善不行善的事情,這是一個顧璨和他娘親應該如何活下去的事情。

所以陳平安這才驀然開始自省。

對錯分先後。

審大小。

定善惡。

一個步驟都不能隨便跳過,去與顧璨說自己的道理。

若是自己都沒有想明白,沒有想徹底清楚,說什麼,都是錯的,即便是對的,再對的道理,都是一座空中閣樓。

想到了那個自己講給裴錢的道理,就自然而然想到了裴錢的家鄉,藕花福地,想到了藕花福地,就難免想到當年心神不寧的時候,去了狀元巷附近的那座心相寺,見到了寺廟裡那個慈眉善目的老和尚,最後想到了那個不愛說佛法的老和尚臨死前,他與自己說的那番話,“萬事莫走極端,與人講道理,最怕‘我要道理全占儘’,最怕一旦與人交惡,便全然不見其善。”

最後便陳平安想起了那位醉酒後的文聖老先生,說“讀過多少書,就敢說這個世道‘就是這樣的’,見過多少人,就敢說男人女人‘都是這般德行’?你親眼見過多少太平和苦難,就敢斷言他人的善惡?”

所以在顧璨來之前,陳平安開始提筆寫字,在兩張紙上分彆寫了“分先後”、“審大小”。

兩張並排放著,並沒有去拿出第三張紙,寫“定善惡”。

在寫了“分先後”的第一張紙上,陳平安開始寫下一連串名字。

顧璨,嬸嬸,劉誌茂,青峽島首席供奉,大師兄,金丹刺客……最後寫了“陳平安”。

寫完之後,看著那些連名字都沒有的供奉、大師兄、刺客等,陳平安開始陷入沉,誰敢窺探?

那三封信,分彆寄給龍泉郡魏檗,桐葉洲鐘魁,老龍城範峻茂。

詢問有沒有能夠走捷徑的法子,可以快速精通凝魂聚魄的仙家術法。一個人死後如何成為鬼魅陰物、或是如何投胎轉世的諸多講究。有沒有失傳已久的上古秘術,可以召出陰冥“先人”,幫助陽間之人與之對話。

在那之後,那個人在青峽島一處山門口附近,要了一間小屋子。

桌上擺了筆墨紙,一隻普通的算盤。

那個人年紀輕輕,隻是瞧著很神色萎靡,臉色慘白,但是收拾得乾乾淨淨,不管是看誰,都眼神明亮。

他跟青峽島田湖君要來了所有青峽島修士和雜役的檔案。

就像是個……賬房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