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三十二章 且將書上道理放一放(2 / 2)

劍來 天蠶土豆 10356 字 5個月前

隨即他有些埋怨,“你偏偏要搬去山門口那邊住著,連像樣的門神都掛不下,多寒酸。”

陳平安笑了笑,“吃飯去。”

到了飯桌上,才發現顧璨娘親早早給陳平安和顧璨都倒了酒。

小泥鰍坐在顧璨身邊,它其實不愛吃這些,不過它喜歡坐在這邊,陪著那對娘倆一起吃飯吃菜,讓它更像個人。

顧璨其實與娘親說好了今晚不喝酒的,便有些擔心,怕陳平安生氣。

卻看到陳平安已經拿起了酒杯,敬了嬸嬸一杯酒,不但如此,又給自己倒了一杯,抿了一口後,開始夾菜。

一頓飯,多是婦人在聊當年驪珠洞天的瑣碎趣事,陳平安也沒有一直沉默,會說一些如今龍泉郡的熱鬨。

其樂融融。

讓顧璨喝完了一杯酒後,隻覺得自己能夠豪飲千百斤都不醉。

不曾想陳平安對他潑了冷水,“你年紀還小,哪怕如今是練氣士了,烏啼酒也能裨益修行,還是要少喝,真高興,就喝三杯。”

顧璨做了個鬼臉,點頭答應下來。

婦人掩嘴而笑。

若是陳平安能夠在這些無傷大雅的小事上,多管管兒子顧璨,她還是很願意看到的。

尤其是小泥鰍無意間說了那塊“吾善養浩然氣”玉牌的事情後,婦人獨自想了半宿,覺得是好事情,最少能夠讓劉誌茂忌憚些,隻要陳平安有自保之力,最少就意味著不會拖累她家顧璨不是?至於那些繞來繞去的對錯是非,她聽著也心煩,到也不覺得陳平安會存心傷害顧璨,隻要陳平安不去好心辦壞事,又不是那種做事情沒輕沒重的人,她就由著陳平安留在青峽島了。

吃完飯後,陳平安開始像往常那樣,繞著青峽島沿湖小路獨自散步。

走走停停,並無目的。

偶爾會遇到一些青峽島修士,多是年紀輕、輩分低的下五境練氣士,至於那些雜役婢女,自然不敢胡亂離開各個府邸。

見到了陳平安,他們都會喊聲陳先生,因為根本不清楚這個年輕人的根腳,隻聽說是顧璨親自邀請到青峽島的貴客,不但如此,顧璨每天都要去山門口那間屋子坐會兒,與這位貴客聊聊天,這可是太陽打西邊出來的天大稀罕事。

隻是當那個賬房先生對誰都比較和氣之後,反而讓人琢磨不透,無形中少了許多敬畏心思。

難不成是個花架子?比如是顧小魔頭的大驪同鄉?又或者是那位夫人的娘家人晚輩?

陳平安行走在幽靜道路上,停下腳步。

眼前站著兩個人,顧璨的一位師兄晁轍,還有能夠讓顧璨還算青眼相加的呂采桑,是一位白衣勝雪的俊美少年,年紀其實將近三十歲,可心性與皮囊都還是少年,應該是十幾歲的時候就躋身了洞府境,才得以顏色若童子,這說明那位書簡湖屈指可數的老元嬰修士,收取呂采桑作為閉關弟子,很有眼光。

呂采桑撇下已經停步的晁轍,上前幾步,臉色陰沉,“你叫陳平安?我勸你以後少對璨璨指手畫腳!”

陳平安直接問道:“不然如何?”

呂采桑微微愕然,正要說話間。

陳平安的視線已經越過呂采桑,望向自認為是局外人的晁轍,猶豫了一下,說了一句怪話:“算了,下不為例。”

晁轍欲言又止。

陳平安搖頭道:“不用解釋,我知道了,不想聽而已。”

呂采桑看著那個神色憔悴、眉宇間滿是陰霾的年輕男人,譏笑道:“好大的口氣,是璨璨借給你的膽子吧?”

好似一個病秧子的陳平安,橫著伸出一條手臂。

晁轍憑借本能想要後退,隻是不願意在呂采桑這個青峽島外人麵前露怯,強自鎮定。

天地寂靜。

呂采桑大笑道:“你這是乾嘛?”

陳平安皺了皺眉頭,自言自語道:“不來?你可想好了。”

當言語落定。

隻見一條金色絲線刹那之間,從顧璨府邸處,拔地而起,金線不斷拉伸,最後一把長劍懸停在那個年輕男人的手掌上方。

哪怕飛劍已至那人掌心上方一寸高處,靜止不動。

可這把長劍飛掠軌跡帶出來的那條金色長線。

始終沒有退散。

呂采桑眯起眼。

心中震撼不已。

陳平安問道:“是不是按照書簡湖的規矩,你們兩個已經可以死了?”

陳平安瞥了眼那把微微顫鳴的半仙兵劍仙,淡然道:“回去,下次出鞘,會讓你滿意的。”

這把“劍仙”一閃而逝,那條長達千餘丈的金色光線這才消失。

呂采桑依舊站在原地,不肯退讓。

晁轍已經讓出道路,站在一旁。

陳平安看了眼一臉視死如歸的呂采桑,滿臉疲倦不曾清減絲毫,卻出人意料地笑了笑,“顧璨應該真心把你當朋友的。”

說完之後,陳平安竟是轉身而走,返回那間屋子。

內心深處有些後怕的呂采桑,轉過頭,望向一身冷汗的晁轍,呂采桑猶然嘴硬,問道:“這家夥是不是腦子進過水?”

晁轍不敢說一個字。

你他娘的呂采桑可以跑回師父那邊躲起來,可老子一旦惹了這麼尊不顯山不露水的劍仙瘟神,能跑哪兒去?

陳平安回到那間屋子,點燃桌上燈火。

陸陸續續送來了書簡湖各處的地方誌,還夾雜有不少各大島嶼的祖師堂譜牒等等,田湖君能夠送來這麼快,理由很簡單,都是青峽島繳獲而來的戰利品,並且是最不值錢的那一類,如果不是陳平安提起,遲早會當一堆廢紙燒掉。青峽島如今的藩屬十一大島,一座座都給那對師徒親手打殺得香火斷絕了。

都需要一一翻閱,一樣需要做摘抄筆錄。

在這之後,還需要問得更細致,到時候就不是坐在這邊動筆頭的事情了。

可陳平安不覺得這是一件多難的事情,一來他擅長水磨功夫,不過是將練拳一事放下,換一件事去做而已。二來,如果這才開了個頭,就覺得難,他早就可以知難而退了。

深夜時分,窗外圓月當空,清輝皎潔,陳平安放下筆,揉著手腕推門而出,繞圈踱步,當是散心。

已經寄出三封信,龍泉郡披雲山,桐葉洲太平山,老龍城範家。

估計一時半會兒還不會得到飛劍回信。

陳平安不著急,也急不來。

曾經的千山萬水,他都是一步步走過來的,風馳電掣的飛劍往來,要快多了。

陳平安突然走出那個圈子,過了青峽島山門,去往渡口。

站在岸邊,蹲下身,掬起一捧水,洗了把臉,抬起頭後,望向遠方。

不知為何,這一刻,陳平安看待這座在寶瓶洲聲名狼藉、可謂爛大街的書簡湖,卻想起了一句已經忘記了出處、如今也不願意去深究的好話。

天地英雄氣,千秋尚凜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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