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五章 天上紙鳶有分彆(2 / 2)

劍來 天蠶土豆 8802 字 4個月前

隻是這些寶誥清白符,被隨手拿來折紙做鳥雀。

崔大仙師,真的合適嗎?

你老人家送我幾張當傳家寶也好啊。

老修士心中哀歎不已。

這一路顛簸流離,其實他真沒落著半點實惠,隻好希望將來哪天,崔大仙師覺得自己好歹沒有功勞,也有一份做牛做馬的苦勞吧。

隻是一想到做牛做馬,老修士便心情稍好幾分。

車廂裡邊那個小癡呆,那才是真正的做牛做馬。

崔東山突然說道:“繞路,不去柳家的獅子園了。去見一個可憐人。”

隨後老修士按照崔東山給出的路線,平穩駕車,緩緩南下。

青鸞國這一路,關於柳氏獅子園的傳聞,不少。

士林領袖的柳氏家主,晚節不保,身敗名裂,從原本好似一國文膽存在的清流大家,淪為了文妖一般的醃臢貨色,詩詞文章被貶低得一文不值,都不去說,還有更多的臟水當頭澆下,避無可避,一座青鸞國四大私家園林之一的書香門第,頓時成了藏汙納垢之地,市井坊間的大小書肆,還有許多刊印粗劣的豔情小本,流傳朝野上下。

因此當二子柳清山遊曆歸來,在獅子園舉辦婚宴,迎娶一位籍籍無名的外鄉女子,柳老侍郎沒有見到一個世交好友。

至於“大義滅親”的長子柳清風,早早被柳氏族譜除名,如今官也當得不大,據說是當了個主政漕運疏導的佐官,相較於以前的縣令,官是升了,但是沒有人覺得這種人可以在最重名望清譽的青鸞國,可以走到多高的位置,說不定哪天就連那一身官皮都沒了,而且肯定無人問津,都不是一個值得茶餘飯後多聊幾句的笑話,太沒勁。

再者,如今的青鸞國,蒸蒸日上,國運昌盛。

廟堂,山上,江湖,士林,皆是人才輩出,如雨後春筍一般冒出,一派雲霞蔚然的大好氣象。

例如有一位年僅六歲的孩子,短短一年之間,神童之名,傳遍朝野,在今年的京城中秋燈會上,年幼神童奉詔入京,被皇帝陛下與皇後娘娘召見登樓,孩子被一眼瞧見便心生寵溺的皇後娘娘,親昵地抱在她膝上,皇帝陛下親自考校這位神童的詩詞,要那個孩子按照命題,即興賦詩一首,孩子被皇後抱在懷中,稍作思量,便出口成詩,皇帝陛下龍顏大悅,竟然破格賜給孩子一個“大周正”的官職,這是官員候補,雖未官場正職,卻是正兒壇名士,聲名狼藉。

怎麼做?依舊是柳清風當年教給李寶箴的那三板斧,先吹捧,將那幾人的詩詞文章,說成足夠比肩陪祀聖人,將那幾人的人品吹噓到道德聖人的神壇。

然後有人出來說幾句中允之言,繼而開始悄然蓄勢,開始引領文壇輿論,誘使中立之人由衷厭煩那幾個其實自己都覺得莫名其妙的道德聖人。

最後就更簡單了,你們不是道德無瑕的聖人嗎?那就以隨口胡謅的言語,大肆編排,以私德有虧,攻訐那幾人。這個時候,就輪到江湖、市井發力了,雲遊四方的說書先生,私家書肆掌櫃,開始輪番上陣,當然還有李寶箴自己私底下籠絡的一撥“禦用”文人,開始痛心疾首,仗義執言。到最後,一個個身敗名裂,無形中推波助瀾的老百姓,當真介意真相嗎?可能會有,但注定不多,絕大多數,不就是看個熱鬨?就像柳清風今天這樣,遠遠看著那跳竹馬的熱鬨?

為何要看奢望本就是圖個熱鬨的眾人,要他們去多想?

柳清風就不會。

何況天底下從來沒有不散場的熱鬨。

喧囂過後,便是死寂。

曆來如此。

柳清風笑了笑,自言自語道:“我開了一個好頭啊。”

何況李寶箴很聰明,很容易舉一反三。

柳清風突然停下腳步,對身邊那少年說道:“柳蓑,記住,如果將來有一天,不管是誰來勸你害我,無論是當一枚長線隱蔽擔任棋子,還是比較匆忙的倉促刺殺,你隻管點頭答應,不但答應對方,你還要手段儘出,竭力而為,不需要有任何猶豫和留情。”

少年書童臉色慘白。

頭腦一片空白。

根本不明白自家老爺為何要說這種嚇人言語。

柳清風神色如常,輕聲道:“因為你肯定無法成功的。我將你留在身邊,其實就是害你一次,所以我必須救你一次。省得你為了所謂的道義,白白死了。在此期間,你能夠從我這邊學到多少,積攢人脈,最終爬到什麼位置,都是你自己的本事。至於為何明知如此,還要留你在身邊,就是我有些想知道,你到底能不能成為第二個李寶箴,而且比他要更加聰明,聰明到最終真正的裨益世道。”

少年書童滿臉淚水,是被這個陌生的自家老爺,嚇到的。

柳清風輕聲問道:“記住了沒有?”

少年抹了把眼淚,點頭。

柳清風微笑道:“很好,那麼從現在開始,你就要嘗試去忘了這些。不然你是騙不過李寶箴的。”

片刻之後,柳清風難得有驚訝的時候。

因為一個白衣少年郎向自己走來,但是那位大驪派遣給自己的貼身扈從,從頭到尾都沒有露麵。

那少年手中拎著一隻紙鳶,笑容燦爛,“柳清風,我扛著小鋤頭,挖自己的牆腳來了。你跟著那個老王八蛋廝混,沒啥出息的,以後跟我崔東山混吧。再說了,我的是我的,他的還是我的,與他客氣什麼。整個寶瓶洲的南方,數我最大,老王八蛋也管不著。”

柳清風笑道:“這可有點難。”

對方的隱蔽身份,柳清風如今可以翻閱綠波亭所有機密諜報,所以大致猜出一些,哪怕隻是明麵上的身份,對方其實也足夠說出這些大逆不道的言語。

崔東山將手中紙鳶拋給柳清風,柳清風抓住後,低頭一看,並無絲線,便笑了。

柳清風抬起頭,搖頭道:“你應該知道,我柳清風誌不在此,自保一事,自由一物,從來不是我們讀書人追求的。”

崔東山大步前行,歪著腦袋,伸出手:“那你還我。”

柳清風笑道:“當然有人白白送我,是更好,我就收下不還了。”

崔東山嘖嘖道:“柳清風,你再這麼對我的胃口,我可就要幫我家先生代師收徒了啊!”

柳清風笑眯眯問道:“不知崔先生的先生,是何方神聖?”

崔東山站在原地,雙腳不動,肩膀一聳一聳,十分調皮了,笑嘻嘻道:“你早就見過了啊。”

柳清風想了想,“猜不出來。”

崔東山哈哈大笑道:“為表誠意,我就不與你賣關子了,我家先生,正是當年害你牛車落水的那個人。”

柳清風愣了半天,試探性問道:“陳平安?”

崔東山也愣了一下,結果一瞬間,就來到柳清風跟前,輕輕跳起,一巴掌重重打在柳清風腦袋上,打得柳清風一個身形踉蹌,差點跌倒,隻聽那人怒罵道:“他娘的小崽兒也敢直呼我先生名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