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慈雖然心誌堅定,但當著皇帝的麵提起那時候所目睹的慘狀,仍是忍不住紅了眼眶:“民不聊生,若不及早救援,遲早會餓殍無數,釀成慘劇,那些人他們隻是想求生而已,在罪臣看來,這並不算是所謂的逆亂,而是皇上的子民在垂死掙紮,臣也算是讀過些書,知道‘民脂民膏,爾俸爾祿,為民父母,莫不仁慈’的道理,在那種情形下不思救助子民,反而要舉刀屠戮,罪臣覺著……倘若如此,這才是真正的謀逆!真正的罪大惡極!”
話音未落,耳畔聽到少年皇帝略有些清冷的聲音響起:“爾俸爾祿,民脂民膏,下民易虐,上天難欺。”
徐慈是跪著垂頭的,聽到這裡,才禁不住緩緩抬起頭來。
皇帝太年輕了,而且……又曾經是賜死自己妹子的“凶手”,所以徐慈還未見皇帝的麵,心中先已經存著舊怨。
他也知道自己的罪行逆天,雖不知皇帝將如何處置,但總歸不能善罷甘休。
所以索性趁著這個機會,把自己所知道的、以及自己心中真正所想的這些驚世駭俗的話都說出來。
更加不管皇帝是如何反應。
對徐慈而言,隻要如此,就算給處死,卻也痛快。
他本以為皇帝不會知道自己所說的孟昶的《頒令箴》幾句,誰知道皇帝不禁知道,更加知曉宋太宗所改的那為官的十六字準則。
這卻讓徐慈真真切切地意外了。
兩個人目光相對,徐慈看見皇帝的眼神十分冷冽,透著一種鋒芒初透的淩厲跟清澈,倒的確是有些“上天難欺”之意。
徐慈心中微微一震。
在徐慈打量趙踞的時候,皇帝卻也在凝視著徐慈。
終於趙踞說道:“你今日所說的話,朕一個字都不會忘,朕會命人去查,若實情如你所說,朕一定不會放過那些真正的亂臣賊子,逆篡之人。”
徐慈掩不住眼中的驚異:“皇上……”
趙踞淡聲說道:“至於你,朕還沒想好如何處置。姑且讓蘇太傅領了你去,權且留在他府中吧,朕還有話問你,這樣的話傳你進宮也便宜些。”
良久,徐慈才緩緩地俯身,重新在地上磕了個頭:“罪臣,多謝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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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草返回寶琳宮的路上,正遇到羅婕妤派來找她的寧兒。
寧兒陪著她往回而行,見仙草似有心事,便不敢多嘴,隻默默地跟著。
如此回到了寶琳宮,入內見過羅紅藥。
羅婕妤見她神情恍惚,便問是不是有什麼事情,仙草本不想說,但是今日徐慈進宮的事已經悄悄在宮內傳開,羅紅藥自然也知情,若當麵不提,卻不太好。
仙草勉強說道:“我今日見到了原先徐太妃娘娘的兄長……他已經不認識我了。”
羅紅藥微笑道:“他見你的時候你一定還小,變化太大,所以他才不敢認了。”
仙草點頭,喃喃說道:“徐大爺是徐家最後的血脈了,隻盼他平安無礙。”
羅紅藥起身握住她的手,柔聲說道:“你這麼念太妃的舊情,太妃在天之靈,也必然會保佑徐爺的。你放心吧……我明兒去延壽宮見太後,會試著為他求情的。”
仙草一驚,忙道:“婕妤,這萬萬使不得。”
羅紅藥道:“怎麼了?”
仙草正色道:“這畢竟是朝政上的事,一切都由皇上處置,婕妤千萬彆去插嘴,不然的話,非但說不成情,隻怕還會惹太後跟皇上不喜歡。”
羅紅藥道:“我隻是看你悶悶不樂的,不免也心裡著急……既然不許,那咱們就再想彆的法子。”
仙草見她很替自己著想,心中略覺感動,便也一笑道:“其實是我庸人自擾罷了,徐爺是個有福之人,皇上又是明君,這件事一定會迎刃而解,有驚無險的。”
羅紅藥才也微笑道:“你能這樣想,我自然就不操心了。”握著她的手覺著微冷,便把自己還沒吃的燕窩粥親自盛了一碗給仙草。
仙草礙不過她的好意,勉強吃了。
這夜仙草回到房中,全無睡意。
閉上雙眼後,眼前出現的都是跟徐慈久彆重逢的一幕,兩行淚悄然無聲地從眼角滑入鬢中。
雖然又生變故,但不幸中的大幸,是皇帝不是個昏聵無能的人。
所以,就如雪茶說的一樣,皇帝一定會想法周旋,一時半會兒倒是不必格外為徐慈擔心。
可是一旦想起趙踞,仙草不由地皺緊眉頭。
今晚上在禦書房外給逼在了牆上無處可逃的場景,對她來說並不陌生。
確切地說,是對真正的小鹿姑姑來說並不陌生。
也正是因為突然於這具屬於鹿仙草的身體中醒來,徐憫在屬於仙草的記憶中,發現了許多令她無法麵對的。
而在仙草記憶中的那無法啟齒的一幕,卻如同今夜在禦書房外的情形般,大同小異。
除了有一點,在記憶中那情形裡的角色,跟今夜正好相反。
因為在那時——被逼在角落的人是趙踞。
讓他無路可退的,卻是仙草。
兩個人對峙著,小鹿姑姑渾圓的小手揮落下來。
隻一下,少年的嘴角已經流出了鮮血。
趙踞眼中透出怒色,濃眉微皺。
就在趙踞走前一步的時候,仙草突然握住少年的肩膀,將他往牆上一懟。
然後……毫無預兆地親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