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踞頓了頓:“去處置了一點事。”
“嗯,”太後說道:“回來了就好。”
趙踞見太後的語氣不對,心痛如絞:“太後,不要說話了,叫太醫給您看看。”
太後微笑道:“不用看了,我自己知道。”這會兒太後的臉色竟是出人意料的和藹跟平靜,但這份神情落在皇帝眼裡,卻如此觸目驚心。
皇帝死死地咬緊牙關,才沒有讓自己失聲,他順著床邊半跪下去,手卻緊握著太後的手:“母後……”
身後的眾妃嬪跟太醫們也都跪了一地。
太後瞟了一眼皇帝身後的人,突然問道:“她呢?”
皇帝一愣:“母後說的是?”
“徐……”太後話鋒一轉:“德妃呢?”
趙踞自然聽見了那一聲“徐”,喉頭動了動:“她身子有些不適,方才回宮去了。”
太後麵色平靜:“叫他們都退下吧。”
一聲吩咐,眾人紛紛地後退出殿。
內殿重又一片寂靜,太後閉上雙眼,過了片刻方淡淡道:“有了身孕的人,皇帝要對她好一些。”
趙踞垂頭:“是,太後。”
“你扶著我起來。”太後吩咐。
皇帝忙起身將太後扶起,讓她半靠在自己肩頭。
太後目光轉動,凝視著近在咫尺的皇帝:“紫麟宮那件事,我一直沒有問你,現在,你可以跟我說句實話了,是不是徐憫勾引的你?”
皇帝震驚,他竟不曉得太後知道了此事。
見皇帝不言語,太後歎道:“我都要死了,你還不跟我說句實話,是要讓我死不瞑目嗎?”
皇帝的淚幾乎又逼出來:“母後千萬彆這麼說。”
他飛快地定了定神,才低聲道:“著實不是她,是……另外有個人給我下了藥。徐憫她趕去阻止,可是我當時神誌不清,就……”
太後目光閃爍,問道:“你說的另外一個人,是鹿仙草嗎?”
皇帝之前刻意隱瞞,便是怕太後會怪罪這會兒的“仙草”,沒想到太後竟一語點破。
皇帝隻得點頭。
“原來真的是這樣,唉,”太後苦笑道:“是我太衝動了,我本該知道,以她的性子,絕對不會那麼做的。”
太後說到這裡,眼中竟有兩行淚流了下來:“是我糊塗,到底是我做錯了。”
皇帝忍不住也落了淚:“母後……不要這樣說,不是母後的錯。”
太後又止住淚,她深吸了一口氣,說道:“算了,恨了那麼久,這會兒回頭,其實也沒什麼,竟多是一個身不由己,外加陰差陽錯而已。”
趙踞暗中飛快地拭了一把淚:“母後不必多心,且好好的便是了。”
皇帝還沒說完,太後望著他,突然道:“你可知道,你來之前,母後做了一個夢,我夢見……徐憫還活著。”
趙踞無法出聲。
“我夢見她就在咱們身邊兒,還是那麼的討人喜歡,”太後似笑非笑的看著皇帝,最後感慨似的說道:“怪不得你喜歡她,其實母後也很喜歡她,隻可惜啊……”
太後說到這裡停了下來,終於長歎了聲。
她握住皇帝的手,恍若輕煙般的叮囑道:“好好地……待她吧。”
皇帝呆在原處,此刻竟不知太後口中的“她”,指的到底是誰。
但是太後怎麼會知道,這會兒的仙草就是徐憫呢?
皇帝恍惚的時候,太後的頭向著皇帝的肩頭一歪,也撒開了他的手。
刹那間,皇帝的心也隨著陡然冰涼。
這一刻,肝腸寸斷的趙踞,突然想起了仙草之前跟自己說的話:這下你終於明白我的感受了。
***
太後在崇陽宮薨逝,整座湯山避暑行宮頓時哀聲一片。
眾人都在為這突如其來的變故而忙碌,一時沒有人格外在意德妃娘娘身體微恙之事。
隻不過,私底下有些人傳言,說是皇帝因為太後娘娘薨逝之事而怪罪了德妃,所以才導致德妃動了胎氣。
方太妃跟江水悠忙著太後的喪儀,並起駕回京等等事宜,不可開交。
眾妃嬪也更換了服色,在崇陽宮外跪地守製。
次日,譚伶等奉命先行送德妃回京。
到了黃昏,突然有幾名小太監雞飛狗跳地返回了湯山行宮。
原來德妃的車駕行到半路,突然間兩側密林中亂箭齊出,有一隊蒙麵人衝了出來,竟將禁軍衝散,德妃的車駕也在慌亂之中往前狂奔而去,竟不知所蹤,禁軍正在集合追蹤。
皇帝本正在殿內給太後守製,聽了這消息,臉刷地白了。
胸口隱隱地有什麼在翻湧,皇帝抬手摁了一把,想把他壓下去。
豈料反而像是用力太大,摁的自己的心陡然巨痛。
皇帝一張口,忙舉手捂住嘴。
旁邊雪茶上前照看,卻發現皇帝的手指縫內滴滴答答的,竟是有血流了下來,隻是那血的顏色似有些古怪。
其後,顏如璋趕到了行宮,有他在,事情也順利多了,當下安排起喪,回京等一概事宜。
就在太後薨逝,德妃遇襲下落不明,皇帝病倒的多事之秋,從南方突然傳來了一個驚天消息。
原來是在蜀中的鄴王,突然趁機起兵。
滿朝文武惶惶然。
雖然早有許多人覺著鄴王有不臣之心,可是偏偏之前皇帝不信。
如今正當皇室風雨飄搖的時候,鄴王突然打起了造反的大旗,這可真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
在短短地五天之內,鄴王的軍隊已經攻占了周邊三城,眼見將要到達渝都了。
皇帝調兵遣將,命荊南節度使嚴防死守,順便支援渝都,隻是畢竟相隔甚遠,等旨意傳達到地方,隻怕軍情又起了變化。
皇帝連日連夜的親看地圖,調度戰事,再加上太後薨逝之事,自然徹底冷落了後宮眾人。
宮中妃嬪因為也聽聞了鄴王造反,有的惶惶不安,有的卻不以為意。
最關心軍情的卻是馮絳,畢竟是將門之女,加上又沒有彆的消遣,馮絳時刻關心著兩軍戰事。
若不是因為幽州距離蜀中著實太遠,馮絳定要懇求皇帝把馮雲飛調到蜀中去,或者禹泰起都成,在她看來,隻要兩人隨便哪個到場,平定鄴王之亂,不在話下。
這日馮絳正在跟兩名伺候在乾清宮的太監打聽外頭的戰事情形,突然看見胡漫春帶了兩名宮女往乾清宮方向而去。
馮絳道:“她怎麼能去那裡,皇上不是在乾清宮內召見大臣商談軍機嗎?這種非常時刻,她如何能去?”
小太監道:“馮昭儀有所不知,皇上對這位胡美人可是格外待見呢,有時候商談事情都不避著她。我們都說,若不是給太後的事擋著,隻怕這會兒早又封了呢。”
馮絳心頭火起:“她算什麼東西,我還沒找她算賬呢,當初在行宮裡,就是在那個什麼佛堂,弄的德妃動了胎氣……”
小太監知道她脾氣火爆,忙勸道:“昭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何況如今德妃娘娘下落不明的,唉……誰叫人家得寵呢。”
這話卻似火上澆油,馮絳一念怒生,無法按捺,竟撇下那兩個太監不理,自己也往乾清宮而去。
來到乾清宮殿前,還未進門,就見胡漫春一行人站在殿外。
馮絳放輕腳步走到跟前,隱隱聽到裡頭傳出男人說話的聲音,講的正好像是行軍調度的事。
馮絳眉頭一皺,立刻喝道:“好啊,你居然敢在這裡偷聽軍機?”
胡漫春給她嚇了一跳,聽她喝問才笑道:“原來是馮昭儀,不知這話從何說起,臣妾因為怕貿然入內打擾了皇上跟各位大人,才特在這裡等候的。”
馮絳指著她道:“你住口,我都看見了!你安的什麼心?上次也是因為你,讓德妃受了斥責,因為太後的事我才按捺著,這次卻饒不了你!”
馮絳說著一把扯住胡漫春的領口,先一巴掌打落,跟隨胡漫春的宮人忙上來攔阻。
門口這樣一鬨,裡頭便聽見了,不多會兒事雪茶跑出來,見馮絳拉扯著胡美人,雪茶道:“快鬆手,這成何體統?”
馮絳道:“什麼體統不體統的,我替皇上打死這個害人的狐狸精!”
雪茶忙去拉扯馮絳,卻如何能拉得動,正在鬨成一團,卻見趙踞從裡走了出來,喝道:“還不住手。”
馮絳這才悻悻地停手。
皇帝則把胡漫春扶了一把,見她頭發散亂,臉上紅腫,不由道:“馮昭儀,你又胡鬨什麼?”
馮絳瞥了皇帝一眼,冷哼道:“真是天家無情,隻知新人笑,不知舊人哭。”
皇帝哼道:“身為昭儀,行事如此無狀,還不滾回去。”
馮絳氣惱地瞪著皇帝:“臣妾是無狀,可沒有無情,皇上大概都忘了德妃是誰了吧?嘖嘖,我要是德妃,就算得了命,一輩子也不回來,倒也罷了。”
皇帝像是真給氣到了,直直地盯著馮絳,竟沒有出聲。
胡漫春忙柔聲道:“皇上息怒,彆氣壞了龍體。”
雪茶雖然覺著馮絳說出了自己的心裡話,但也怕馮絳吃虧,忙上前拉住她:“馮昭儀,你是不是又給給風吹的頭暈,怎麼又開始胡言亂語了,還不快回去喝藥呢。”好歹生拽著她下了台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