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年少仗劍平不義(1 / 2)

美人挑燈看劍 吾九殿 8162 字 3個月前

“我不懂, ”左月生茫然地看著迷津中的舟子顏和兜兜遠去,“這座城,不也曾劍斬太虞嗎?”

他還記得那日在酒館的血氣上湧。

當時有仇薄燈, 有陸淨,還有他。他們圍著一盞蠟燭, 聽一個不靠譜的和尚說鱬城的往事, 說那太虞氏少族長嘶吼著咆哮著,說自己是未來的天牧者, 說空桑千萬載力如浩海,也說鱬城百萬凡人百萬兵, 說鱬城滿城著刀甲。

說這座城的人, 與修仙者相比卑如螻蟻的凡人在那一刻奮不顧身。

用菜刀,用剪刀,用牙齒, 用所有荒唐可笑的武器。

修為最高的鱬城城祝已死, 再無一人可與太虞少族長相抗, 他肆意橫斬, 攜鱬魚破破圍而去, 直到城門處, 遇到了打暗影中飛出的劍光。

屍如山血如海, 最後劍照十二洲。

其悲至此,其烈至此。

這麼烈的一座城, 當初能夠百萬人一起奮力起身的城,怎麼就被困在冷雨中日複一日地磋磨著, 磋磨到夫妻間口角相向悔意橫生,磋磨到正值壯年的人吞金自殺以身飼魚?

當初的那一劍哪去了?

“鱬城劍斬太虞到底是什麼時候?”

婁江突然一把抓住不渡和尚,近乎失態地低吼。

“說啊!說!”

“歸已三十二年, 昭月二日。”

歸已三十二年,昭月二日。三十二年……

婁江鬆開不渡和尚,踉蹌地後退了一步,渾身生寒。他記得這個時間,他記得!他曾無數遍閱覽過另一人的軌跡,透過簡單的文字想象那個人在某一刻的意氣風發,即嫉妒又向往……他看了那麼多遍以至於最後那些數字都爛熟於心。

山海閣弟子宗卷載:歸已三十二年,昭月二日,舟子顏歸鄉探親。

距今約莫百年。

時歲的流逝要很久才能在修仙者身上看到痕跡,入了仙途,修為稍有所成,衰老就會很慢。修仙者的“年少”與“年老”和凡人是兩個截然不同的概念。歸已三十二年,舟子顏悟道。婁江不知道,他返回鱬城時,是否也帶著榮歸故裡衣錦還鄉的意氣風發。

那一年,他十六歲。

百年後,婁江再次見到舟子顏,他依舊麵容年輕,甚至還會掩麵欲走,被陶長老嗬斥的時候,神態靦腆局促。婁江讀了他那麼多年少風華,心裡也下意識就覺得,他還是當初那個十六歲榮歸故裡的人,沒有意識到,時間早已經過了百年。

一百年。

一百年裡到底發生了什麼?

讓一個天才和一座烈如熾火的城,變成如今的模樣?

婁江推開其他人,朝快要消失在回廊儘頭的舟子顏衝了過去。

“婁江婁江!”

背後左月生他們在喊,婁江全然沒聽到。

他在舟子顏的虛影即將消失之前,一把抓住了年輕城祝的衣領,歇斯底裡地吼:

“到底發生了什麼?!”

你怎麼就變成了這個樣子啊?

他最嫉妒的人,也最崇拜的人。

手指擦過衣領,婁江被一股力量席卷,撞進了一片混沌裡,等再次醒來,他跪在一間略微有些昏暗的淨室內,頭頂傳來一道熟悉的蒼老聲音:“子顏,你太衝動了!我不是給了你聆聽符,為什麼不先告訴我?再不濟,你也該把人帶回山海閣,讓山海閣來處理!”

“可他會死嗎?”

婁江聽到舟子顏的聲音響起,壓抑而低沉。

“交給山海閣來解決,他會死嗎?”

他抬起頭,看到了麵帶怒容的陶長老,熟悉而陌生。

婁江熟悉的陶長老是個有些不務正業的老人,整天在閣裡閣外轉悠,毫無架子。然而舟子顏記憶裡的陶長老,則顯得更加年輕,更加冷硬嚴肅,不抽煙也不風雅,更像傳聞中曾鎮守不死城數百年的山海閣頂梁柱。

“老師,”舟子顏輕聲問,“山海閣會殺他嗎?他會死嗎?”

陶長老沉默,許久不答。

“他不會死!”

“你們不會殺他!”

婁江感覺到舟子顏的手藏在袖中顫抖著,他竭儘全力地克製著自己,維持著對老師該有的尊敬。

“他是太虞氏少主,未來是天牧之首,你們不會殺他!”

“可他說什麼?幾件神器,幾萬黃金,就夠賠我鱬城一條魚,說什麼一人一口棺材二十兩,就算把全城人的殺光了,兩百萬兩黃金,他太虞也賠得起!說什麼一條魚而已!”

“就算是一條魚,那也是護我鱬城千年萬年的魚!”

他筆直地跪著,胸腔裡卻沸騰無窮無儘的憤恨,鱬城比之百氏,有若螢火比之日月,如此微小如此渺茫,可螢火也敢沸騰,一若城池之內百萬人的奮不顧身,一若十六歲的少年抱劍,積蓄著怒龍般的一斬。

“……你又何必非要在鱬城殺他?”陶長老說,“你明明可以在城外殺他。”

“老師啊,鱬城活著,就是這麼一口氣啊。”

舟子顏輕聲說。

一口誰殺城中之鱬,誰必死城中的氣。

鱬魚數以億萬計,可每條魚分開都很弱,隻有彙聚在一起才能照亮山河。他們要護所有的魚,就得守著這口氣。

“今天百氏不死城中,明天就有千氏!萬氏!鱬城……就沒了啊!”

寒風穿堂,陶長老重重地歎息,負手而去。

“你這樣,護不住的。”

護不住?

為什麼護不住?

明燭一騰,畫麵一轉,婁江隻覺得自己,或者說舟子顏,又一次跪在了地麵上,重重地磕頭。他用的力如此重,以至於附著在他記憶裡的婁江都感受到了那種刻苦銘心的痛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