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年少仗劍平不義(2 / 2)

美人挑燈看劍 吾九殿 8162 字 3個月前

“弟子疑百氏私改日月之軌。”

“弟子肯請山海閣問詢空桑。”

一字一叩,滿座靜寂。

“子顏……求閣主與諸位閣老,問詢空桑,徹查天軌。”

他抬起頭,一字一句聲音沙啞。

婁江見到了閣主,見到了白發蒼蒼的諸位閣老,見到了許許多多或嚴厲或慈祥的長老。舟子顏一位一位地望過去,他們或彆過頭,或眉峰緊鎖,或搖首歎息……從未有過那麼冷的穿堂風,冷得人的血和魂一點一點地涼下去。

“子顏,”最後閣主開口了,聲音很慢,“太虞原本是要鱬城交出你的。你知道嗎?”

“弟子知道。”

舟子顏的頭一點點地垂了下去。

“弟子知是山海閣護我。”

“雖然當初司天之盟約規定,若仙門對日月之軌有異,可問詢空桑。盟約迄今,仙門共問詢空桑三次,每一次都是數洲血戰,生靈塗炭。”閣主沉聲,“你可知道?”

“子顏……知道。”

“那你可明白?”

婁江明白了。

明白了為什麼連左月生這個少閣主都不知道鱬城曾劍斬太虞氏,明白了為什麼舟子顏在十六歲之後就杳無音信,明白了百年來宗內完全不提這個人。

因為這不是什麼光彩的事。

仙門統十二洲,各洲城池百萬,城池與仙門契,因此每座城的城祝印都由各洲仙門統一鑄造。城池向仙門納貢,仙門則在大災大厄之時,出手護城池。除此之外,當各洲城池遇到一城之力無法抗衡的不平事,也會向仙門尋求幫助,請仙門主持公道。

鱬城便是這麼一座城。

它像清洲的其他城池一樣,同仙門簽署了城契。

太虞氏借自己在百氏中的權力和地位,更改日月出行的路線,使鱬城日漸少雨漸小。日月出行,其軌本就複雜莫測,高天之上隻需要一小點極細微的偏移,就足以引起地麵的生死變幻。太虞氏就是掐準了這種改動太過微小,在整體日月軌跡沒有異動的情況下,山海閣絕對不會願意問詢空桑。

改天軌隻是一族之所為,但查天軌卻要查所有空桑百氏。

一邊是一座凡城,一邊是百氏空桑。

孰輕孰重,孰與權衡?

於是城契也隻能作一聲歎息,這世界的公道本來大多就是一紙虛言。

獨年少才會當真。

“……子顏明白。”

“子顏不怨,請辭山海。”

辭山海,歸鱬城。

……………………

“子顏,你瘋了!”陶長老死死地抓住斷劍,劍刃切開了他的血肉,鮮血滴落到地麵,“你到底做了什麼!誰教你這種邪法!”

幻陣裡千萬道飛虹,千萬道流火,水墨般的街道與房屋被撕扯,被燃燒,被抹去,又被複生。站立流光正中央的年輕人黑發成霜,他瘦削而蒼白,仿佛一身的血都在迅速流走,化為數不清的盤繞他著的緋紅魚影。

魚影從他的胸膛,他的心臟裡遊出來。

他站在那裡,展開雙臂,成了血肉的魚巢。

隨著群魚遊出,他的氣息迅速地以某種可怕的速度暴漲,拔高,變得前所未有的危險。陶長老對那些危險渾然不覺,一直凝如鐵封的神情破碎,露出掩飾不住的焦急和恐懼:“你到底做了什麼!”

城祝可以通過城祝印借用城神的力量沒錯,但舟子顏此刻的變化,已經超過了通過城祝印借神力的範疇!

“老師,鱬城人都點過命鱗的。”舟子顏輕聲說,“您知道命鱗是什麼嗎?”

“鱬魚把它的命魂賦予我們,點過命鱗的人,就成了一尾遊魚,死後才能循鱗火的指引,回到魚群裡。”

“但是反過來,人如果願意也是可以把命借給魚的。”

是以城人吞金自殺,以身飼魚。

他們將之稱為“還命”。

鱬魚佑我,賜我鱗紅,我以命還之。

而他是修仙者,他可以修煉,他百年來日以繼夜地修煉,以自己的靈識和修為來供養整座城的魚。

“老師,我撐不了太久,可我要是死了,這座城怎麼辦呢?”舟子顏的眼睛空洞洞,“鱬魚怎麼辦呢?”

“混賬!”陶容長老逆赤流而上,魚鱗割開他的血肉,白發如燃,“你殺得了我,殺得了其他人,你殺不了仇長老,你做的一切還是白費,你個蠢貨!太乙那邊我去說,百氏那邊我去問!真想救這座城,你就把仇長老放出來!”

“我知道,”舟子顏輕聲說,“那個人說過,我殺不了他。”

“所以,他自己來了。”

鱬魚把他的力量還給他,他變得前所未有地強大,可他正在迅速地老去,那種老去是從靈魂裡透出的疲憊和絕望。陶長老終於意識到橫亙在他和學生之間的是什麼了。

是百年歲月。

百年對仙人來說彈指一揮間,可對凡人來說卻夠了。

夠一代人與一代人生死訣彆,夠祖輩的憤慨成為往事,夠苦鬱冷了熱血,夠一個人在絕望裡不顧一切。

“老師啊,”舟子顏蒼白地笑起來,“負恩負義,孰與權衡,學生也算是懂了。”

他自虛空中抽出了第二把劍,帶著一身血一身火朝陶長老衝了過去。光線扭曲,世界顛倒,他像是在笑,又像是在哭,他放聲悲歌。

“期我以日月,日月不至,我之奈何!”

“期我以四/風,四/風不至,我之奈何!”

年少仗劍平不義,而今俯首求權衡。

我之奈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