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章 紅衣立白月(2 / 2)

美人挑燈看劍 吾九殿 6962 字 3個月前

“就叫‘浮燈’吧。”

他終於回頭,月光鍍過他的眼眸,清澈如鏡。

師巫洛分不清他是醉還是醒,依稀覺得他應該是喜歡的,便鬆了口氣,也給自己倒了一杯。仇薄燈執杯趴在船舷上,看他慢慢地飲酒,忽然就拘起一捧海水潑向他。師巫洛茫然地抬頭看他,水珠從垂落的頭發上滴下。

仇薄燈笑著躍起,立在船尾。

“走。”

他一揮袍袖,將桌上的酒整壇卷走,提酒走了兩步,立在船尾最末梢的尖端上。

“我們去滄水儘頭,我們去明月中間。”

海風吹得仇薄燈的廣袖彤霞般漫漫卷卷,天高而遠海廣而深。師巫洛瞳孔印出他的黑發,他的紅衣,他嫣然明豔的笑顏。

去水的儘頭,去天的邊沿。

去隻有他們的人間分界線。

孤舟如弦,在遼闊的海麵留下一條長長的白痕。潮頭被破開,靜水被分開,有少年立舟頭,迎風而飲酒,有男子坐舟中,叩弦而清歌。

滄溟一渡間。

如墨般的海麵上出現了一輪巨大的白月,扁舟與月影越來越近,站在船尾的仇薄燈將空了的酒壇一擲,縱身躍起,師巫洛猛地起身,又停住。

扁舟止住,與月影的輪廓相接。

仇薄燈停在水麵。

“遂古之古,何以初兮?

“太上之上,何以尊兮?”

仇薄燈如鶴旋身,伶仃肩骨貼水而過,腰束曼展,大袖回旋,如刀揮灑出新血的渾圓,海水在他足下靜如銀鏡。他繞身回環,身如曼珠沙華之極盛,發若濃墨高滴之展旌。

“鴻蒙未辟,何以明兮。

“四極未立,何以辨兮?”

他一揚臂,華袖高高拋向天空中的白月,衣袂在半空炸開紛紛揚揚一片豔彩,又落成一片忽然淡去的飛霞。他在萬千月輝中起身,忽如射燕,忽如徊雀。他以一整輪巨大的白月為舞台,在這滄溟儘頭高歌起舞。

“洲嶼何足,隅隈何數?”

“明輝何足,幽晦何數?”

他憤憤而歌,慷慨而激昂,於是問天之歌便叱吒如鼓點。

“天高幾丈,路長幾裡?”

“地厚幾丈,鄉廣幾裡?”

他淒淒而歌,迷蒙而彷徨,於是問天之歌便如無望的旅人。

世上再無張揚至此的舞者,也再無燦然至此的舞蹈。

俯仰往來,綽約時如靜月花開,睥睨時如熾火澎湃。起伏舒卷,漫緩如羅衣沉潭,急節如瑰雲沒日。

一問便是一萬年,一眼便是一萬言。

觀者隻一人。

師巫洛站在船上,那麼多的悲傷那麼多的憤怒在他的胸中翻湧,像萬千的赤火,也像萬千的鋒仞。他泫然欲泣,不能言語,怕一開口就湧出那些不該說的話,不能行動,怕一抬手就要把人死死地捆在懷裡,不論如何都再不鬆開。

管它瘴月幾何,管它群星幾多。

他隻要他好好的。

“醉歸何處?”

仇薄燈的歌聲漸輕漸渺,廣袖簌簌而落,他靜靜地站在月影正中間,目光那麼地迷茫,瞳孔那麼地空曠。歌聲已經低如呢喃。

紅衣立白月。

“何處……”

葬骨?

他沒有問完。

仇薄燈向後仰倒在如冰如鏡的海麵,十指被人緊緊地扣住了。扣住他手的人,右腕上扣著一枚與他左腕一模一樣的夔龍鐲,兩枚暗金的鐲子碰撞在一起,發出清脆的響聲。微冷泛寒的唇覆了上來。

微冷的與熾熱的。

玄黑的與朱紅的。

倉皇而笨拙,癲狂而青澀,紅衣與黑袖融在一起,他們的呼吸揉在一起。身下是明月,身上還是明月,他們像在海麵,像在水線,像在天邊,像在月間。

“阿洛。”

仇薄燈呢喃。

他真的醉了,醉後的他才是真的。

“你要接住我。”

我一直在下墜,你能不能接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