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仙人兩相護,不舍亦不棄(2 / 2)

美人挑燈看劍 吾九殿 11053 字 3個月前

“媚娘,不同二位仙門長老介紹一下自己嗎?”戲先生笑道。

“卑下的人,豈敢以賤名汙了仙門長老的雙耳?”

媚娘手中的柳葉刀上騰起了詭異的黑色火焰,火焰變幻莫測,忽而如妖鬼,忽而如凶獸,忽而如魅女。

“能以凡人之身承納大荒火種的,老朽至今也隻遇到過你這麼一位。”君長唯振去金錯刀上的餘火,淡淡地道,“若早二十年遇到你,老朽定勸你拜入仙門。”

“仙門?”

媚娘轉動柳葉刀,冷笑一聲。

“武眉沒那個命。”

瘴霧如潮,從四人身邊湧過,霧中無數灰色的麵目模糊的影子遠遠地將他們圍繞了起來,就像這是一個古老的祭祀,它們正在等待即將誕生的祭品。戲先生小臂忽振,一道幽青色的火焰化作一條激射而出的龍影,撲向老天工。

龍鳴滾滾。

那是三千年前,第一位被強行煉化的城神,是一條蒼龍。

老天工騰身越起,巨斧在晦暗中畫出兩道開天辟地般的弧線,交錯著斬向龍首。媚娘與君長唯在同一時間揮刀相向。每一次搏擊都會掀起百丈高的潮浪,兵器的光交錯照亮方圓數百裡的海麵。

沒有比今夜更適合血戰廝殺的夜晚,所有暴力所有陰謀所有仇恨都會被風雨雷電淹沒。

…………………………

閣老們撐起的防禦罩破碎,閃電重新淹沒燭南九城。

婁江在唐翩衣長老戰死的一刻,他毫不猶豫地轉身,奔上燭南的城頭。剛在牆頭站定,他的臉瞬間煞白——披著銀披風的山海閣弟子在風雨中一個接一個跌落,如雙翅忽然失去力量的群燕。

“……娘說對了。”

緊跟著他上了城頭的陸淨喃喃。

應龍司次部的弟子和燭南城外的漁民,平素取用的水都來自應龍池,可應龍池被下了凃稰子。凃稰子是種有毒的草藥,無色無味,藥效發揮極快。對高階修士沒有任何作用,對凡人也沒什麼作用,隻能讓定魄期以下的修士陷入短暫的虛弱,過後甚至沒有後遺症。因此,小時候天天被自家大哥訓斥的陸十一,才會老把這玩意丟他哥的茶水裡,試圖把挨的揍討回來。

……十一,你要記住,再不起眼的草木,一旦時機用對一樣會致命。

很久前,女人坐在窗邊,把手放在他頭頂,聲音罕見地嚴肅。

凃稰子的確不會直接給人造成生命危險,可現在大荒擴張,山海閣生死存亡。留在靜海中保護百萬漁民的應龍司次部弟子,他們在這種時刻陷入虛弱,燭南最外重的防線就此化為泡影。

靜海已經不再是靜海。

惡浪重重。

波濤間,有手持鋼矛的海夜叉,有青麵獠牙的溺鬼,有半人半蛇的睢怪,有如魚如鱷的虎蛟……本該將它們阻攔在外的城界出現了豁口。它們重重疊疊,形成忽高忽低的潮頭,擠擠攘攘地湧向人間的城池。

月母說得沒錯。

這的確是場複仇,所有曾經被修仙者驅逐出怒海的妖鬼邪祟磨礪了它們的獠牙利爪,向人間發起反攻。唯有血肉唯有白骨唯有哀嚎,方能撫平它們千年萬年的怨恨。

與襲擊燭南城池的蠱雕穢煞相比,它們實力並不高,是以應龍司次部的弟子就能斬殺抵禦。可那是相對而言,對於凡人來說,它們就是噩夢,就是浩劫,就是天災!

哭聲、尖叫聲回蕩在靜海上空。

後麵是巍峨光滑的城牆,前麵是重重疊疊的妖鬼,靜海雖廣,無路可逃。

“爬上來!都爬上來!”

婁江在城牆上狂奔,一邊奔跑,一邊將一條條繩索向下拋出。陸淨緊跟在他背後,用力將每一條繩索在城垛上死死打結。

不渡和尚和半算子從高牆上一躍而下,迎上無窮無儘的妖潮鬼浪。明淨子掃出一片又一片的金光,清空一片又一片的海域,又很快被新的鱗甲和獠牙填滿。推星盤的暗珠被一次又一次撥轉,利爪在即將撕碎孩童稚子時,一次又一次地倒退。

妖鬼無窮,潮浪不絕,燭南九城,城闊千裡,他們微如螻蟻。

他們能救多少人?能救的是萬分之一還是億萬分之一?

他們不知道。

隻是竭儘全力地奔跑。

半算子原本稱得上俊秀的臉龐眼下比惡鬼好不到哪裡去,七竅之間滿是鮮血。眼前暗紅一片,耳邊嗡嗡回響,筋脈抵達斷裂的臨界,腦漿似乎也在翻滾。原本就破破爛爛的道袍徹底變成了誰也認不出來的布條。

“禿驢說得沒錯……”半算子奮力踹開一條試圖撕咬他的虎蛟,半笑半哭,“要看淡生死啊!”

可被生滿金屬鱗片的虎蛟活活咬死,也太不符合他神機妙算的身份了啊!

唉,至少死了給師父減輕了五百萬的欠債負擔……欠著彆人的錢死,總比被彆人欠著錢死來得強。

亂七八糟的念頭劃過腦海,半算子向前一頭栽倒,一頭虎蛟張大嘴,格外欣喜這主動送上門的大好頭顱。

“畜生!”

一道叱喝霹靂般響起,一道風聲呼嘯地擦臉而過,一根船槳用儘全力砸在虎蛟大張的嘴上。

船槳破碎,虎蛟也被抽得一閉嘴。

一隻蒼老的手抓住半算子的肩膀,把他向後扔進船艙。

半算子一驚,難道是老師算到我有生命危險,千鈞一發,趕到了?

他欣喜地死命晃晃暈乎乎的腦袋,奮力睜開眼,血蒙蒙的視野裡,是一張黝黑的,蒼老的,粗礦的臉龐——是一個完全不認識的老人。

一個本該竭儘全力逃命的普通老漁民。

半算子愣住了。

“老子當年海上弄潮,你們這幫家夥還是個蛋蛋嘞!”老漁民一手點篙,扁舟如箭,從兩條交錯撲來的虎蛟中穿過,他高聲大喊,蒼老的臉上竟也生出一分駭人的凶悍,“怕你們個——”

海浪翻湧,一柄骨叉破空擲來。

老漁民轟然倒下,血濺到了半算子臉上。

天旋地轉。

“我操/你的大荒!”

他抹了把臉上的血,低頭愣愣地看了會,突然一躍而起,歇斯底裡地咆哮。

陸淨在城頭,呆呆地看著被海麵照得雪亮的海麵。

千舟萬船,往來如梭。

凡人。

隻是凡人的燭南海民劃著船破浪而行。他們靠著窮風惡浪裡磨礪出來的水上本事,在妖鬼的獠牙之下,將一名名來不及撤回的山海閣弟子救了回來。他們是真正的血肉之軀,一片妖潮湧至便百人千人地死去。

仙人仙人,是仙與人。

仙人兩相護,不舍亦不棄。

風吼海嘯裡有人放聲高歌。

“燭南有海,海深麼深幾盅?”

“海深麼深兩盅,一盅飲來一盅添。”

“燭南有山,山高麼高幾鐘?”

“山高麼高兩鐘,一鐘醒來一鐘眠。”

“……”

先是一人放歌,後是百人放歌,千人放歌,萬萬人放歌。那是燭南漁民們的歌聲,他們迎著妖潮擊槳而歌,粗狂而豪邁。不過是怒潮,不過是鬼祟,不過是荒瘴,人世百年不過兩樽酒,一盅飲來一盅添,死生何妨!

“活夠本嘍!”

胡家老漁民將一名山海閣弟子扔向另一條完好的船,持篙立梢頭,任由一海夜叉掀起的巨浪砸落。

“夠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