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千萬人為我,不滅星火(2 / 2)

美人挑燈看劍 吾九殿 14563 字 6個月前

祂的聲音仿佛是透過一層玻璃傳來,震得天穹微微顫抖。

“白帝?亦或者……”

“荒君。”

………………………………

“原來如此!原來如此!”

君長唯喃喃自語,神色隱隱有幾分瘋狂,如果不是老天工死死按住他的肩膀,他恐怕已經衝上天空,不顧一切地去與懷寧君廝殺。

他們的戰鬥被中斷了。

赤帝古禹現身時,天穹之血滴落到海麵。如果那一刻再廝殺下去,四個人都要同時化為灰燼……真是讓人絕望的實力對比。仙人仙人,在古老的神麵前,也不過隻是一些癡心妄想的凡人。

“雲中城的五帝有一位墜荒了!原來是這樣!”君長唯握金錯刀的手筋脈暴起,“這個叛徒。”

“君先生此言差矣。”戲先生落在另一片海麵,不緊不慢地擦拭槍尖,“庇護蒼生隻是人們一廂情願寄托在神身上的期望。為什麼神不能選擇庇佑大荒呢?死魂不死,大荒不荒,大荒也有自己的生命。都是活著的,憑什麼大荒就該為你們人間讓步?大家都想存在於世,那就來不擇手段地廝殺,多公平。”

“說得真合情合理啊,”老天工低沉地說,“假如你自己不曾為人。你這個徹頭徹底的叛徒。”

“哎呀,”戲先生麵帶微笑,“被發現漏洞了呢。”

他們所在的地方,方圓十裡海麵靜如止水,但在水下,海底以四人站立的中心,迅速龜裂。海水灌進剛誕生的海溝,又向遠處擴散,在邊緣倒卷起數十丈之高的白浪。雙方都想抽身趕赴燭南的戰場,又都被對方絆住步伐。

老天工按了按君長唯的肩膀。

君長唯冷靜下來。

不周山斷絕後,雲中城成為天外天,上下相分,神人相隔。

是以才有“請神”一說。通過請神來到的地麵,隻是天外神明的化身。赤帝古禹通過撕裂蒼穹的方法,真身出現在燭南,實力必然受到限製。白帝狀態不明……局麵應該還沒有到徹底無力的地步。

事到如今,隻能相信左梁詩。

…………………………

左梁詩站在山海大殿的頂端,整件“金羽圖”的核心。梵淨塵依舊在源源不斷地射出,流星般劃過燭南九城的上空,在整片靜海上開出大片大片的鎏金之花,每一秒鐘都是百萬黃金在燃燒。

赤帝降臨,白帝現身。

他竟然還在麵不改色地操控金羽圖,還在波瀾不驚地清掃靜海周圍的妖魔鬼怪。

應鐘和孟霜清的臉頰微微抽動。

按原本的約定,山海閣覆滅後,寶庫歸屬所有叛變的閣老。但眼下左梁詩的架勢簡直是鐵了心要在山海閣覆滅之前,把全部的財富燃燒殆儘,這種臨死前放火燒寶庫,不讓敵人占一文錢的作風堪稱流氓。左月生果然是他的親兒子。

可白帝和赤帝在天空中對峙僵持,祂們誰也沒有將左梁詩的舉動放在眼裡,他們就沒有資格開口,否則就是僭越。

“梁詩,”月母長腿交疊坐在一團黑雲中,似悲似憫地看著他掙紮,“何必做無用功呢?燭南的覆滅已成定局。”

天空半邊漆黑,半邊血紅。

瘴霧如潮,從海天交際而滾滾湧來,已經將燭南圍住。

“原來天外天隻是一些藏頭露尾的鼠輩。”

陶容長老冷冷地道,他的灰袍因高空蓋下的無形壓力而鼓蕩,獵獵作響。

應鐘等人幾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他竟然在譏嘲古禹!在譏諷懷寧君!在譏嘲高高在上的天外天上帝!讓人簡直不知道他是勇敢無畏,還是乾脆瘋了。

“愚不可及。”

孟霜清嘴唇蠕動,最後吐出幾個字。

流火從天而降,孟霜清已經看到陶容化為齏粉的一幕。

“第二次。”

赤帝古禹蘊藏怒意的聲音回蕩,穹頂血色蛛網般的裂縫進一步擴大,天幕隨時欲碎。

“這是你第二次阻止我,你是想與我為敵嗎?”

懷寧君白衣翻飛,隕星般的流火懸於天空。

他輕輕一揮手,將它們從虛空中抹去:“我們可談不上什麼朋友。”

孟霜清微微一怔,隨即很快明白過來,隻能說陶容這老匹夫當真是走了狗屎運。白帝與赤帝彼此間似乎舊怨深重。懷寧君樂得見古禹被螻蟻譏嘲,自然不介意隨意出手攔一擊,反正螻蟻的死活無關要緊。

與其說祂是救了陶容一次,倒不如說祂是在針對古禹。

劍拔弩張,不少人暗暗期盼赤帝古禹與白帝懷寧君翻臉動手……好比被鬣狗與豺狼圍獵的馴鹿,奢望鬣狗和豺狼彼此撕咬,以此苟活。可惜鬣狗和豺狼雖然不打算放下舊怨,攜手狩獵,也沒有讓馴鹿逃離的計劃。

“我隻取南辰燭。”

古禹冷冷地說。

懷寧君頷首,帶著月母緩緩退後。天穹的缺口被一點點擴大,古禹似乎是打算拆出一個足夠探手取燭的缺口——據說,八周的仙門是點燃八極的蠟燭,是釘進大地的天楔。這個古老的傳說在今天得到了證實。

在燭南,似乎真的就藏著一支連天外天五方上帝都垂涎的蠟燭。

然而已經沒人關心傳說的真實與否。

……看起來,情況是豺狼等著鬣狗發動致命一擊,再上前結果重傷的馴鹿。

明明還活著,就已經成了彆人分刮完畢的盤中餐。

真是莫大悲哀。

“梁詩,”月母將銀杖橫於膝上,杖身的光照亮她嫵媚的臉龐,她幽幽地開口,“你還有最後一次機會。”

她並沒有看古禹,似乎並不怎麼在乎這一位天外天的赤帝,似乎對懷寧君也僅有一些表麵的敬意。不過她本身就是古老之一,本身就是見證過雲中城劇本的存在,雖然地位比不上赤帝和白帝,可確實也不需要卑躬屈膝。

“看來我還幾分有充當藍顏禍水的本事,”左梁詩左顧右盼,“幸好夫人已經去藥穀做客了,諸位之後千萬莫要把此事告訴她,否則我可能得跪地板跪到天荒地老了。”

緊繃的氣氛出現了些許裂縫。

“閣主啊,”一位提長戟的閣老苦笑,“雖然您的懼內十二洲聞名,可在這個時候還在操心這個合適嗎……”

大家都心懷死誌,準備慷慨就義了,你突然神來一筆,這不是離譜嗎?

“有什麼不合適的?”左梁詩說,“高閣老,您敢對卿閣老坦白自己去過溱樓麼?”

“鴛妹,你彆聽閣主胡說八道,”出聲的那個閣老忙不迭地看向身邊的一名女刀客,“他血口噴人,我早八百年就不去紅闌街了。你信我啊!”

卿閣老冷哼一聲。

眾人竊笑。

氣氛詭異地輕鬆起來,類似的情況曾經在山海閣會上發生過不止一次。左梁詩就任閣主的時候,山海閣內部就已經派係林立了。每次發生劇烈爭執,雙方試圖取得左梁詩表態,他就總以夫人如何如何,顧左右而言他地和稀泥。

夫人牌稀泥和了那麼多次,這一次聽起來倍感親切。

“這不就對了,一個個的好端端學太乙宗板什麼棺材臉,”左梁詩這麼說,自己臉上卻沒有一絲笑意,“山海閣還沒亡,哭什麼喪?”

蒼穹的缺口越來越大,粘稠的天血已經滴落到燭南城中,大火熊熊燃燒了起來。火光中,山海閣弟子們撐著刀劍,緩緩退後,退到了內城周圍,俊秀的,美麗的,普通的……所有的臉龐都被火光照亮。

“我是個不稱職的閣主。”左梁詩說,“知州城苦鬱而不為;知掠販凡民而不查;知走盜私通而不糾;知惡令於下而不止……瞻前顧後不敢斷決,總想著和緩一點,再和緩一點,自以為懷抱清山鎮海的誌向,實際上不過是借勢作惡的懦夫。”

他操控著金羽圖,將最後的所有梵淨塵打到落到預定位置。

無數座精美的樓閣同時化為齏粉,往昔輝煌壯麗的雲中仙閣,轉眼成為一片焦土,到處的倒塌的雕梁畫棟。

左梁詩環顧四周。

“我是個懦夫,也是個罪人,”他輕聲說,“山海閣數萬載,在我手裡淪落到這種地步,梁詩愧對先祖。”

“閣主,這怎麼能怪您?”高閣老歎了口氣,“是我們這些老東西太頑固了,頑固如榆木……是我們失責。”

“誰罪誰過,都要清算。”左梁詩的視線劃過立在遠處的應鐘等人,“有罪當斬,有過當贖。為了最後的清算,諸位是否還願意追隨我這個懦夫和罪人,為清洲一戰?”

“誓與閣主共進退!”

閣老們高聲道。

“誓與閣主共進退!”

婁江高喊,山海閣弟子高喊,九城城民高喊,燭南漁民高喊。聲音彙聚成天地的浪潮。

“多謝諸位。”

左梁詩深深鞠躬。

高空,古禹徹底撕開一片穹頂,由岩漿與赤火組成的手遮天蔽日地朝燭南蓋下。閣老們拔出刀劍,要迎上天空落下的巨掌時,可就在他們起身的瞬間,旋渦般的風暴陡然卷起,將他們推向四方。

“閣主!”

陶容長老大喝。

風暴中心隻有直起身的左梁詩。

他生得過分陰柔雌雄莫辨,平素又最擅長和稀泥,以至於不少人嘲諷山海閣有一位沒骨頭的陰陽閣主。可此時此刻,狂風刮動他被血染透的半邊白衣,他脊背挺拔,忽然就雄霸得足以睥睨十二洲。

“梁詩……必不辱命!”

他縱聲而笑,帶著無數道拔地而起的金色光柱,迎向毀天滅地的古神。

光柱從梵淨塵落下的地方升起,釘進支離破碎的蒼穹。原來左梁詩一次又一次啟動金羽圖,不是為了不給留下敵人一文一錢,而是為了布置這個封鎖古神的囚籠——他從一開始就在等,等斬神時刻的到來。

千萬道金柱與千萬團流火碰撞,如同大火從地麵燒到天空。

狂風卷動左梁詩的衣衫,他從虛空中拔出一柄雄霸無雙的金銅黑漆陌刀,刀上火光閃動,照亮他的臉龐。

天外的古禹忽然愣了一下。

在左梁詩拔刀的那一刻,祂竟然隱約看到了另一道成為諸多古神噩夢的身影。一道早已粉身碎骨,魂飛魄散的身影,以及最後那個令諸多古神諱莫如深的……

詛咒!

……我賭。

賭此後千人為我,萬人為我,千萬人為我。

賭此後千萬年仍有不滅的星火。

我賭。

歸丁十二年,亥月三日,烽火起燭南。

火燒天外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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