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我們可以選擇守護(1 / 2)

美人挑燈看劍 吾九殿 12486 字 3個月前

“閣主, 到西洲地界了。”

總執事的聲音從門外傳來的瞬間,四肢大張癱在躺椅上呼呼大睡的左月生立刻像顆皮球一樣,彈了起來, 熟練地一扯衣袖,一整腰帶。短短一個時辰的小憩, 就又恢複到他那副生龍活虎的土匪做派。

剛正完衣袖, 飛舟外就傳來一道沉穩的嗓音:“西洲荒蕪,山海閣主遠道而來, 不勝榮幸,可否一見?”

嗓音傳入的瞬間。

老天工悄無聲息地從房間中隱去。

千丈高空中雲層洶湧流動,一位短須褐衣的老者馭一條鬢須皆張的惡蛟而立, 手背上套十二枚銘刻妖獸圖騰的金環,腰間的一枚獸首腰牌正自微微發光。惡蛟張口,雲層中忽而風流急動。

風推流雲, 向前平去。

卻詭異地靜止。

仿佛撞上一重透明的琉璃罩, 白雲如海浪一般倒卷起來。停在距離一艘白玉金閣的雲中寶船大約三十來丈的地方。那艘船華麗非凡, 船上的高閣共有九重,重重精致如八寶轉子, 青金色的琉璃攢尖奉城連磚頂分四脊,四條脊上蹲著的走獸,仙人流光溢彩。隱隱約約間, 散發出非同尋常的神異氣息。

單就屋脊上的一尊饕餮走獸像, 便價值千金。

整艘飛舟加起來, 已不可計量其貴幾何。然而令短須褐衣的長老明麵喚出惡蛟,暗中緊扣十二馴獸金環的, 不僅僅是因為它所耗費的恐怖財富, 更因為它的出現代表一個如今在十二洲稱得上一方大人物的貴客, 抵達西洲。

金樓白船江月生,山海懸鏡名左家。

山海閣閣主,左月生。

此人與其他當初幾位聞名一方的紈絝不同,在十二年間修為並未有太大的提升。但作為左梁詩的獨子,在左梁詩殉道之後,能以低微的實力,用短短十二年重振山海閣,某種程度上,卻是另類的恐怖。

除去如今山海閣雄霸一方的財力外,左月生還有另外一個身份:

天工府少府主。

燭南大劫後完成清理門戶的天工府宣布出世。天工府作為十二洲最擅長煉器的仙門,一朝出世,頓時引得四方勢力芸芸相聚。包括禦獸宗也曾派人去送過賀禮,希望能與天工府交好。

欲與天工府交好的仙門很多,除去地位敏感特殊的太乙宗和巫族外,幾乎所有仙門都與天工府聯係過——要知道,避世千年,重開山門後的天工府,最需要的就是有人提供支持,結盟以渡過虛弱期。

令所有人大跌眼眶的卻是,天工府開府當天,直接宣布他們的新任少府主:

左月生。

——這是十二洲數千年以來,第一次出現有人兼掌兩派。

山海閣與天工府,一個因兩度大劫幾乎半殘,一個因千年避世走向衰敗,兩者聯合在一起,竟然煥發出了前所未有的生機。迄今為止,由山海閣調度資源,鍛造零件,由天工府組裝,銘刻核心的飛舟無處不在。

有些時候,真教人有些覺得這人間的風雲變化,快如夢幻。

再往前推二十年,有誰跟彆人說,紈絝榜上的幾大惡少,會在短短十幾年間,崢嶸必露,成為攪動風雲的大人物,恐怕沒人會信半個字。

短須褐衣的長老垂手立於惡蛟蛟首上,明麵不急不躁,實則神經緊繃到極點。

一架金樓白玉舟,來的卻是山海閣與天工府兩大仙門!

眼下正值西洲命運最為微妙關鍵的時刻,任何一股插手其中的力量,都很有可能攪動起新的狂風巨浪!

機括轉動聲響,精致華麗的金樓白玉舟舟側的欄杆向左右兩側敞開,一條鋪設海水龍紋的白石陲帶踏跺伸了下來。

短須褐衣的長老手指劃過腰間的腰牌,惡蛟化作一道清光,沒進腰牌中。

他登上飛舟。

嘩啦嘩啦。

山間的流雲隨著衣袖的起伏湧動。

一處便是正中也水汽繚繞,霧聚不散的深穀內,一名身著樸素道袍,背負鬥笠,腳踏藤鞋的青年正在搖晃著手中的六博箸。一位十一歲的道童板著肉乎乎的小臉,一本正經地指責他:“師父,博賭乃醜習陋弊,您身為掌門,不僅不以身作則,還帶頭玩六博,不合儀禮儀,更非長者尊者所為。”

“摘指師長,也不是弟子所為啊?”相貌清雋的青年道士笑道,“小阿一,你這可不合禮儀。”

被反過來指責的小道童不見一絲怯色,反而神情越發嚴肅:“神君說過,‘人非聖賢,孰能無過’[1],是故弟子可以為師,師亦可為弟子[2]。老師有錯,身為弟子就應該及時指出,而老師當不恥下問,及時更過才對。”

“你可少看點亂七八糟的雜記野談了吧,”青年道士失笑,“什麼神君說,神君有言,神君曰,仇大少爺他知道自己話那麼多嗎?全都是些說書人托辭神君,杜撰的。嗯,算不上什麼壞話,頂多就是對神君的不靠譜吹捧不過你少看點那些東西為妙,仇大少爺可最煩那些文縐縐的條條框框了。”

“真、真的嗎?”

剛剛還穩重如大人的小道童頓時瞪大眼,露出幾分慌亂。

“真的,比真金還真,”清雋道士懶洋洋地說,“為師騙你做什麼?”

小道童朝他投去不信任的目光,嘟噥道:“你又不是沒騙過我。”

“”

清雋道士一時語塞。

大抵以前當真乾過不少“非人哉”的事情,清雋道士一時心虛,急忙岔開話題:“這幾根博箸,就是為師今天要教給你的東西,”略一頓,他放慢語速,悠悠地問道,“小阿一,這世上的博箸,有大小之分,博金銀,博前程,都隻算得上是‘小博’,哪怕以此一夜富甲天下,也登不上什麼台麵。那你可知,這大博,博的是什麼?”

“阿一不知。”小道童搖頭誠實地回答,隨即又急切地追問起前頭的事,“神君當真不喜歡人文縐縐的?”

清雋道士:“”

他到底造什麼孽,要收一個狂熱崇拜仇大少爺的小豆丁當徒弟啊?!這幾年來,耳邊天天有個小不點開口閉口神君如何神君如何,神君是否如何,是否如何聽得他耳朵都快起繭子了!

——當初這小子入鬼穀時,因天賦驚人引起諸多長老爭搶,卻斬釘截鐵地選擇指著他說弟子隻求拜他為師,其實壓根就不是因為什麼目觀未來,自通師徒之緣吧!!!

分明就是算出來,覺得從師於他,最有可能跟神君有所接觸吧!

這是什麼感天動地的崇敬之情啊!

“廢話!”半算子越想越心酸,沒好氣地道,“仇大少爺最煩的就是有人在他麵前鬼扯那些亂七八糟的大道理。”說著,半算子順手將博箸擲出,又補充了一句,“還有啊,仇大少爺可愛投箸賭彩了!當初左胖子、陸十一還有不渡禿驢,天天被他贏得差點褲帶子都保不住”

“神君真厲害!連投箸都玩得這麼好,果然不愧是神君!”

小道童油然讚歎。

半算子:“”

對不起,是他小看了狂熱崇拜者的可怕。

“你剛不還說博賭乃醜習陋弊嗎?”半算子半笑半揶揄,“現在怎麼說?”

小道童鼓著一張包子臉,神情嚴肅:“神君大人就算投箸博賭,也定有他的深意!”

總之,神君是不可能有錯的。

——如果有,就參見上一句。

半算子好笑:“行行行,神君什麼都對,過來看地上的博箸。”

小道童“哦”了一聲,走過去,低頭看地麵上交錯的博箸。他到底天賦過人,一眼看去,頓時定在了當場,隻覺得有源源不斷的無法解讀的信息撲麵而來。半算子料到他的反應,老神在在地坐在一邊,舉杯添茶,不緊不慢地說道:

“你入穀已有六年,算術八卦的易理掌握得差不多了。從今天開始,就能正式學一些更高深的東西。我們鬼穀原本一共有天字異寶三十六件,其中排名第二的雲夢龜卜,於十二年前的湧洲碎去,今餘三十五件。天卜之器,有自己的靈性,會自行擇主,但想要得到它的認可,要走一段很長很長的路。”

說到這,半算子摸了摸袖中的推星盤。

“在山海閣編撰的《天下珍寶錄》裡,對定魂箸有一句描述,語雲:仙人攬六箸,對博太山隅。這一副定魂箸由棋局、六箸、黑白共十二枚棋子組成。使用規則與凡人賭彩投博六無異,都是雙方投箸,然後依照投出來的“博采”來行棋。贏者就可以取得對賭前約定的東西,而這個“東西”涵蓋範圍十分隱晦,可以博錢、博命、博陰陽。它和碎去的雲夢龜卜一樣,都是鬼穀中罕見的一件主攻兵殺的利器。除此之外,定魂箸又有‘陰中之陰,向冥中問路’之說,是一件與幽冥關係較為密切的天卜之物。”

頓了頓。

“它是太古末期,神君獨登不周山前,留在鬼穀的。”

“當然,你眼前這一件定魂箸,不是真的,隻是件能與它共鳴的仿器。定魂箸雖然選擇了你,但以你現在的水平,還沒有資格見到它。”

半算子慢悠悠地飲了一口茶。

“那”小道童眼睛一下子亮了起來,瞬間將視線從定魂箸上移開,看向師父,“怎麼樣才能真正得到它的認可?”

半算子在心中暗自點了點頭,略微有些滿意。天卜之物,哪怕隻是件仿器,也非凡無比,算卜之人,容易被其呈現出來的諸多信息所迷,沉浸在那種無所不知,無所不曉的幻覺裡。然而一旦癡迷上這種感覺,這天卜之器擇器的第一關就輸了。

——雖然說,這麼快就從幻覺中醒來,說不定是因為提到了神君

算了,略過吧。

至於三十六件天卜之器,其實每一件都是神君留下來的這件事,也就不用告訴這小子了。

“如果你想真正掌控它,必須先學會一件事,”半算子嚴肅起來,“因為天命茫茫,沒有人能夠真正洞觀鴻宇。”

因為天命茫茫,沒有人能夠真正洞觀鴻宇。

蒼老的嗓音在耳邊響起。

二十多年前,有個老人坐在樹下,神色嚴厲地同年輕氣盛的弟子講述鬼穀一門,最大的秘密,最重要的守則。

“你要敬畏。”

敬畏平凡,敬畏蒼生,敬畏弱小,敬畏未知與已知,敬畏天地與鬼神。

隱約間,半算子又浮現起當初燭南城外的老漁民,

當時年輕氣盛的少年不懂何為敬畏,自負於自己的天資,利用推星盤,莽撞地更改他人的命運,將老師的教導當成耳邊風。於是,在某一天,忽然厄運纏身,占卜失靈,哪怕他瘋了一般,花錢求人讓自己算卦,算出來的結果要麼是錯的,要麼就是哪怕對了,說出來也無人相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