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4章 我們可以選擇守護(2 / 2)

美人挑燈看劍 吾九殿 12486 字 3個月前

直到抵達燭南,風雨交加的那一夜。

老漁民的鮮血潑灑在他臉上。

他終於懂了何為敬畏。

在知曉敬畏後,仍自心懷勇氣,才能改變注定發生的一切。

“敬畏平凡,敬畏蒼生,敬畏天命。”

“弟子記住了。”

小道童認真地點點頭。

半算子笑笑:“帶它先去研究研究,等你掌控了它,真正的定魂箸就會出現了。行了,去把淨室和書房先打掃一下對了,不許用靈氣。”半算子毫無心理負擔地以師父的身份,公報私仇,“這叫鍛煉。”

小道童鼓了鼓腮幫子,抱著定魂箸仿器走了。

半算子看著他離開的背影,無聲地笑了笑。

“我算是有些明白師父當初知道推星盤選了我後的心情了,”他頭也不回,低聲說。背後的雲霧散去,三十幾位披著鶴氅的鬼穀長老走了出來,各自攜帶一件天卜之器,“驕傲、欣慰、擔憂”

“師兄在天有靈,會高興的。”

一位長老道。

他口中的“師兄”指的是鬼穀上一任穀主,半算子的師父,俗名鹿尋的上一任鬼穀子——也是鬼穀最離經叛道的一任鬼穀子。和他相比,半算子以前豪擲千金地請人讓自己算卦,都算不上什麼叛逆之舉。

——畢竟這世上,能乾得出來,把曆代祖師爺的骨牒打包帶走,進了大荒的仙門掌教,迄今為止,也就出了他這麼一個。

按道理說,作出這種大不敬之事的,就算身為掌門,也要成為宗門禁忌。

然而鹿尋與牧鶴長老一道,成為了鬼穀的傳奇。

牧鶴開天門,鹿尋燃魂燈。

他們洗淨了鬼穀的舊塵埃。

此後,半算子就任穀主,將餘汙用力洗去,其間數次親手斬殺同門師長漫漫萬年,需要清山鎮海的,不隻山海閣,而是十二洲的絕大部分仙門。時間漫長,總有些黑暗滋生,總有些貪婪的藤蔓蔓延。

這些都不可怕,可怕的是,不敢斬斷,不敢清掃。

將錯就錯,釀成大禍。

——恰如今日的禦獸宗。

推星盤自半算子袖中滑出,他看了一眼星盤表麵,沉聲道:“出發!”

一眾長老登上一艘狀如白鶴的飛舟,飛舟扶搖而起,流雲從舟邊沿掠過。半算子站在甲板上,在離開鬼穀之前,他忍不住低頭俯瞰。

鬼穀的雲霧被飛舟騰起的氣流振開,老鬆露了出來。古鬆下,仿佛有一道熟悉的身影。

盤膝而坐,朝他笑著,微微頷首。

說:

長大了。

半算子轉過頭,用力眨了眨眼。

老師,放心吧。

飛舟隱沒進雲層,繼山海閣之後,趕赴西洲。

西洲,禦獸宗。

嘩啦——嘩啦——

漆黑陰冷的地底,曾清耳朵貼在生滿潮濕青苔的石麵,聽山壁堅石傳來的模糊水聲。那是怒江衝擊山峰腰部的聲音。

地牢位於禦獸宗主宗一座孤立的山峰底下。宗門犯了重罪的人,會被從這座山峰最頂端的一個洞口用繩子墜進來。落到底的時候,繩索就被割斷,被困其中的人靈力封鎖,除非插上翅膀,否則怎麼都不可能逃出去。

曾清不知道自己被關進地牢裡多少天了,也不知道外邊的宗門到底是什麼樣子。

江潮循返如舊。

從聲音上來判斷,至少眼下禦獸宗還沒打開水閘,還沒放出所有飼養在江庫中的惡龜蛟龍。

還沒放出來就好,事情就還不會嚴重到最壞的地步。

曾清下意識地想。

反應過來自己在想什麼後,他忍不住譏諷地笑自己。外邊發生什麼,現在和他還有什麼關係?他現在就是個廢人,被關在這種鬼地方,彆說做什麼了,就連活著就是個大問題莊旋他們不願落人口舌,不敢直接殺他,但讓他死的辦法有太多了。

破碎的膝蓋浸泡在冰冷的積水裡,傷口處有蛆蟲在蠕動,鑽進鑽出。

曾清想將肉裡的蛆摳出來,但雙手被沉重的鎖鏈束縛,根本移動不了。

真是個殺人不見血的好辦法。

在這陰冷無光的地牢裡爛成一團爛肉不,也許他會被蛆蟲先一步啃乾淨

曾清靠在石壁上,一塊破碎的聆神玉佩掉在他旁邊。

他就要死了。

唯一的安慰是好歹有成功把消息傳了出去。二師弟和三師妹在離主宗不遠的城池,如果被抓到,應該會跟他一起押進地牢,但現在,地牢中隻有他自己,那他們應該是得到消息後成功逃走了二師弟機靈,三師妹聰慧,不用太過擔心。

唯一放不下,就是小師弟。

九燭也不知道前段時間跑去了哪裡,他修為那麼低,平日得罪的人又不少

頭頂的岩石滴下冰冷的水滴,落在意識已經有些模糊的曾清臉上。他清醒了一些,想要設法將腐爛傷口處理一下。就在他勉強要起身時,從山壁石頭裡傳出來的聲音陡然變大!大如雷鳴!

“水閘開了?”

曾清一下子徹底清醒過來。

他將耳朵與石壁貼得更緊,想要通過水聲判斷宗門內江潮的走勢。然而下一刻,隆隆的水聲卻陡然變得非常近!近得好像好像是地底出現了一條憤怒的大河,那河正在撞擊岩石,生生鑿出一條直抵此處的暗道。

不。

不是河。

轟隆——

地底山壁被撞破,石塊與暗黃渾濁的江水在頭頂約十丈高的地方噴出。江水中,暗紅色的巨大身影一閃而過。曾清看清楚了那道身影,那是一條暗紅色的龍!鮮血瞬間它額頭的獨角滴落,落地就化作熊熊大火。

火飄在水麵。

竟然沒有被冰冷的積水和噴出的江水淹沒。

四周騰起白茫茫的霧,氣溫迅速上漲。

在曾清驚愕的目光中,暗紅色的龍迅速縮小,在白茫茫的水汽中變作一道熟悉的身影。

“九燭?!”

短暫的錯愕過後,曾清猛地站了起來,又急又怒:“誰讓你回來的?!我不是讓你趕緊離開西洲”他警惕地抬起頭,看向頭頂隻剩下一點亮點的洞口,見沒有人趕下來,氣息才稍稍平定,“胡鬨!現在立刻從怒江裡遊出去,江底的暗鎖在艮、震、兌”

“二師兄死了。”

曾清的聲音戛然而止。

江水從被莊九燭撞出來的破洞中懸落,像一條瀑布。

“你你說什麼?”曾清問。

“二師兄死了,”莊九燭站在水裡,明明肩膀上,手臂上,都是還未褪去的暗紅龍鱗,卻蒼白得像個死屍野鬼,“師姐也死了。”

他看著曾清。

“都死了。”

曾清踉蹌了一下,彎腰跪倒在水裡。

師父死了、二師弟和三師妹也死了活著的人站在陰森的地牢裡,站在死一樣的寂靜裡,水淹沒過他們的膝蓋,蛆蟲在血肉裡鑽進鑽出。

啃噬,麻木,失真。

“他們在準備把水閘打開,我就躲在蛟群裡混了進來,”莊九燭說,他的眼裡中有暗紅色的火焰在跳動,“他們還想拔掉師父的劍。”

“他們做夢。”

曾清一點一點站起來。

“他、們、做、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