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章 第九十九章(2 / 2)

巡捕們見對麵的“小兔崽子們”停止了辱罵,也都停下來歇一歇,嗓子火辣辣的燒,罵的太厲害都破音了。

朱家樹走過去,站在牢房門前,透過鐵欄杆挨個將學生們看過去,見有的學生頭破了,有的麵頰有青印,還被抓過來的都是領頭羊,也就是俗稱的刺兒頭——可是正是這些刺兒頭們身上都透著勃勃生機,讓人心生喜悅的生機與希望。

任何社會都不缺溫順的人,他們按部就班的生活著,磚頭沒有砸在自己頭上,也許都隻願意做個冷漠的旁觀者,唯獨這些“刺兒頭”們敢於質疑當權者,敢想敢乾,敢於直麵強權。

“朱先生——”有學生呐呐說:“我們——”

年輕的學生額頭破了,血流的臉上衣服上都是,但目光清澈明亮堅定,出乎意料的灼人:“我們很抱歉給先生添麻煩了,但是……但是周雅嵐不能白死!不能白白被胡琦這個畜牲給欺侮了!不能白死!”說到後來,他不禁哽咽了:“她很努力,還有夢想……”眼淚順著臉頰流下來,衝出了兩道血淚。

顧茗一直自詡鐵石心腸,可是麵對如此景象,還是忍不住眼眶發熱——今天的她不為周雅嵐發聲,明天也許就會輪到她。

年輕美貌的女子獨行於亂世,總有一種不安全感,仿佛黑暗之中總有讓人恐懼的東西。可是哪怕這恐懼是真實的,卻也不能一味退縮。

退縮不是她的本性。

朱家樹黑著臉教訓這幫學生:“誰說周雅嵐會白死?如果不能為她討回公道,那我這個教育委員長也不必做了!”

學生們麵麵相覷,好像有點明白朱家樹的意思了,方才流淚的那名學生抹了一把臉上的血淚,沾的滿手都是,可是雙眸晶亮,仿佛看到了希望,他小心翼翼的求證:“朱先生的意思是說……會幫周雅嵐討回公道是不是?”

朱家樹冷哼一聲:“我不幫她討回公道,指望你們上街打砸搶跟土匪似的就能討回公道了?你們倒是有本事,一個個公道沒討回來,倒先把自己給關進牢房裡來了!”

學生們眼中迸發出驚人的光芒,一瞬間歡呼起來,互相摟抱著在監獄裡跳了起來,仿佛忘記了自己身處何方,隻知道他們能得到自己想要的結果。

朱家樹咬牙:“你們一個個的!”

學生們總算從巨大的喜悅之中清醒了過來,一溜向他鞠躬致謝:“謝謝朱先生!謝謝朱先生!”

吳桐拿下眼鏡,悄悄擦了下眼睛。

顧茗取笑他:“你淚點倒是挺低啊。”但同時她似乎聽到自己腔子裡心臟撲通撲通跳動的聲音,竟覺得熱血上頭,她心中也不免取笑自己——被一幫蠢小子們給帶跑偏了!

成年人的世界殘酷的遠超少年們的視野與想象,越長大便越會發現,想要撼動成年人世界的條條框框到底有多難,頭破血流撞南牆,落得個腦漿迸裂也未必能看到結果。

可是誰又能否認少年們的一腔熱血會牽心動念,令人心潮起伏,仿佛穿過歲月的塵埃,回到了久違的少時光陰。

在這個險惡的,危機四伏的亂世裡,太需要這樣可愛的,真誠的,有信仰的,單純熱血的人!

在晦暗的玉城監獄裡,在充斥著各種奇怪味道的暗無天日的牢房裡,顧茗忽然說:“吳桐,我想啟越了!好想他!”

想要擁抱他。

三步開外的馮瞿聽到她的話,整個後背的僵硬了。

此情此景,他隱約明白了一點什麼。

對麵的巡捕們休息了片刻,見朱家樹訓的這幫學生們跟孫子似的焉頭耷腦,便幸災樂禍的取笑起來:“小兔崽子們,治你們的人來了吧?”

“一幫小王八羔子,敢還衝到警察局裡來,跟爺爺們動粗……”

“……”

有學生麵有憤憤之色,朱家樹似乎對背後的聲音充耳不聞,隻教訓學生們:“你們將來是棟梁之材,難道我平日都是教導你們與人逞口舌之利的?”

學生們安靜了下來,麵色也平和起來。

朱家樹向馮瞿致歉:“讓大帥見笑了,是我教導不嚴之過!這幫猴兒們平日上天入地,皮的無法無天,大帥正好關他們幾日淨淨腸胃,到時候回學校就老實了!”

馮瞿笑起來——朱家樹教育起學生們來當真是拳拳之心,可是與他說話卻也是隻老狐狸,護短的厲害。

他這裡還沒說什麼,朱家樹就先給學生們鋪路了。

馮瞿走過去,與朱家樹並肩站著:“這件事情等查清楚了自會有決斷,朱先生彆擔心,我不會枉縱任何一個壞人,也不會冤枉一個好人!”

通道裡光線昏暗,況且巡捕們的注意力之前全都在朱家樹身上,還當後麵幾位全都是學校老師之類的,便不當一回事隨意辱罵學生們,此刻抬頭看到馮瞿,頓時驚呆了:“大……大大帥?大帥,這幫學生們聚眾鬨事,我們維持治安,沒想到也被抓了進來,大帥一定要為我們做主啊!”

馮瞿都要被這幫厚顏無恥的東西給氣樂了:“如果我沒記錯的話,好像還是我親自去警察局門口下令抓人的?難道說是我下錯令了?”

一眾巡捕頓時啞了火。

還有不死心的為自己辯解:“大帥,我們都是聽命於胡局長的,他下令讓我們維持治安,我們……也不能不聽令啊!”

這位顯然是位推諉的高手,推卸責任的本領是一流的,很快就能摘清自己了。

也許曹通在世之時官官相護,隻要能摘清自己便能重新回到自己的崗位上,但他錯估了馮瞿。

馮瞿常年領兵,治軍嚴謹,初掌玉城政權的時候沒有大的動靜,被刺殺過兩次,隻拔除了曹通留下來的間諜與心腹,其餘軍政府官員的職位並未打動,隻是想要維持平穩。

但此次容城軍政府官員整頓之後,他回玉城也有心整頓官員,胡琦之事恰好給了他一個整頓的借口。

“哦,那此事我隻需要問責胡琦就行,等一層層追究下來,自然有你們的責任,誰也彆想逃。”馮瞿淡淡開口,卻聽得牢房裡一眾巡捕心驚肉跳。

他率先往裡麵去,越往裡麵走便越能聽到審訊的慘叫。

唐平此刻在審訊室裡開工,之前還威風八麵的警察局長胡琦此刻身上的製服早被扒了,隻留內裡一條厚絨線褲跟白襯衫,身上一道道血印子,殺豬一般嚎叫。

胡琦以前在警察局沒少審犯人,監獄裡的把戲比彆人都清楚,隻是沒想到有一天這種事情也能臨到自己頭上,他一身養尊處優的肥膘今天有了用武之地,唐平一鞭子抽下來,立刻皮開肉綻,露出裡麵的肥膘。

他還在咬牙死扛,每抽一鞭子,便如離岸脫水的魚兒張嘴喘息,慘叫,掙紮,眼淚鼻涕都流了下來,卻拒不認罪,聲嘶力竭的喊:“唐副官你冤枉我!我要見大帥!我要見大帥!我當初投誠大帥,就知道他是一位明主,沒想到大帥手底下竟然還有你這種小人!我要見大帥——”

一行人站在審訊室門外,隔著窗玻璃能瞧見裡麵的情景,如他所願,馮瞿推開門走了進去,大馬金刀坐在了旁邊的圈椅上:“說吧,見我做什麼?”

胡琦知道機不可失,頓時狂叫:“大帥,我對您忠心耿耿,您不能任由唐平屈打成招啊?我不過維持治安,就被莫名其妙抓進來,大帥,大帥您要為我做主啊!我自從跟了大帥之後,儘心儘力維持著玉城的治安,真沒想到會被這樣對待!”

他哭的足夠傷心,如果不是預先見過了學生們,也知道了原因,顧茗都覺得要被這位胡局長給蒙混過關。

馮瞿抬抬手,唐平提著鞭子站到了旁邊,大冬天掄鞭子累出一身熱汗,他心裡暗暗冷笑——胡琦這是找死!

“你維持玉城治安沒錯,這是你份內之事。不過胡琦,我任命你做警察局長讓你維持治安,可不包括強占良家女子吧?”

胡琦狡辯:“大帥您冤枉我了!明明是那個臭丫頭勾引我,事後又開口要挾,想要訛我二十根大黃魚。大帥您也知道的,我一個警察局長,一個月的薪水才有多少?還要養家糊口,哪裡拿得出二十根大黃魚?於是那個臭丫頭便以死要挾,鬨出了這場亂子!”

顧茗心中氣憤,忍不住小聲說:“這個胡琦可真是豬狗不如,知道周雅嵐已經死了,就算是往她身上潑百八十盆臟水,她也不能爬起來為自己申辯,便往受害者身上潑臟水。不知道的如果聽到他的供詞,說不定還要同情他被女人陷害,陷入了一場桃色新聞中去了。然後……他搖身一變,就成了受害者。”尤其身為女人不能忍:“受害者反而臭不可聞!”

吳桐也特彆生氣,他心中尚有熱血,恨不得衝進去臭揍胡琦一頓。

唯獨朱家樹年紀老大,經見過的荒唐事情太多,更不覺得這有什麼,冷笑道:“這種事情也不是沒有,加害者搖身一變就成了受害者,而受害者卻變成了自取其咎。端看上位者如何處理了。”以前的曹通糊塗起來,也有不少荒唐事兒。

不過馮瞿顯然沒有被胡琦糊弄,他坐在那裡,看起來是認真專注的聽胡琦為自己辯解,而且坐姿無可挑剔。等到胡琦說完之後,他隻說了一句話:“胡局長,我軍中有一條鐵律,隨意強*奸婦女者——槍斃!”

胡琦還要為自己辯解,大哭:“大帥,不是我強*奸她,是她勾引我啊!”

馮瞿:“死者以死為自己申冤,還有血書為證,證據足夠,胡局長還是不要為自己辯解了!”

當他從審訊室出來的時候,顧茗仿佛頭一回認識他一般,恨不得為他鼓掌:“少帥!多謝!”

假如帶兵之人,上位之人能夠多執行幾條這樣的軍令,是不是悲劇就會少一點?

馮瞿從她身邊走過,在她額頭上敲了一記:“彆人的事情,與你有什麼相乾?”

顧茗捂著額頭瞪他的背影,很想罵一句“混帳”,不過剛才瞧著胡琦百無抵賴他都無動於衷,輕描淡寫一句話就定了他的罪,當著朱家樹與吳桐的麵,過多的話反而不妥,到底忍了下來。

隻有一句話衝口而出:“我樂意!”她很想立刻回去就此事寫一篇文章。

朱家樹終於想起來,眼前的少女曾經在馮大帥身邊出現過,那次馮帥視察玉城各校,就帶著她。

他鮮少去注意女人的臉,尤其是馮大帥身邊的女人,當時都沒仔細打量,事隔數月早就忘了。

唯獨吳桐瞪大了眼睛,一副見了鬼的模樣:“糟了糟了!”

有人要橇啟越的牆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