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5章 第一百零五章(1 / 2)

管美筠衝進病房, 見到昏迷的顧茗, 也管不得馮瞿的身份, 邊哭邊罵:“姓馮的,我家阿茗遇上你就沒好事兒,好好的人受了這麼重的傷,你就不能離她遠一點?”

香草嚇的忙拉她的袖子:“小姐——”試圖阻止她再罵下去。

馮少帥:“……”

馮瞿長這麼大,都是被女人們捧著, 就連他親媽馮夫人也從來沒罵過,結果被個小丫頭衝進來指著鼻子一頓臭罵, 臉色雖然比較難看,可是瞧在顧茗麵上, 也不好跟個小丫頭計較。

唐平緊跟著進來,連忙捂住了管美筠的嘴,要把她往外拖:“彆鬨了!發生這種事, 少帥比誰都難受!”

管美筠狠狠咬下去, 唐平“嗷”的一聲慘叫, 疼的直摔手:“臭丫頭,差點給你咬下一塊肉來。”他手心一塊軟肉留下幾個深深的牙印,還滲出血跡了。

“你們仗勢欺人,還不讓人說!”管美筠摸摸昏睡著的顧茗,眼淚複又下來了:“阿茗, 你快醒醒啊。”

顧茗安靜的躺著, 麵色跟床單一個顏色, 兩頰深陷了下去, 才幾日功夫就脫了形。

她平日是個開朗鬨騰的性子,跟管美筠同住,總能逗的她發笑,如今躺在那裡不言不語,讓管美筠心裡難受不已。

唐平:“好了好了彆哭了!找你來是想讓你把她叫醒的,不是讓你來哭的。”兩人一路從滬上趕過來,車上管美筠沒少擠兌唐平,連“馮少帥身邊仗勢欺人的狗腿子”此類的話都說出來了。

管美筠抹一把臉上的淚,摸著顧茗的手,輕聲喚她:“阿茗,醒醒。阿茗,醒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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管美筠在病房裡整一日,嗓子都快啞了,該說的都說了,從學校到顧家,從小到大有關她的事兒,連同她過世的親生母親都提起了,顧茗還是毫無反應。

管美筠:“……”

她折騰這麼久,馮瞿就一直沉默的坐在那裡,好像在看一出舞台劇,不言不動不挪窩。

曾經時常出現在容城各大報紙頭版頭條風光無兩的馮少帥胡子拉茬,兩隻眼睛宛如黝黑無底的深井,身上的軍服皺皺巴巴,說不出的邋遢。

唐平眼巴巴看著她:“你行不行啊?不是說你是顧小姐最好的朋友嗎?”

管美筠:“……要不你來?”

唐平:“……”

管美筠忽然想起來,來之前她還從信箱裡拿了厚厚一遝來信。

家裡的信箱泰半是顧茗的信,有各協會的邀約,各報章雜誌的約稿,以及一些朋友及讀者的來信,最重要的還有章啟越的情書。

章啟越去北平航校讀書之後,一直維持著高頻率的來信,一周少則兩封,多則三四封信。

她從一堆信裡扒拉出了七八封章啟越的信,說:“阿茗,你來玉城的這段時間,啟越給你寫了好幾封信了,你不肯自己讀,我幫你讀好不好?”

顧茗安靜躺著,馮瞿也沒有反對,唐平:“……”

房間裡響起管美筠讀信的聲音:“親愛的茗:近來我在訓練間隙讀到林先生翻譯的國外作家莫泊桑的《巴蒂斯特太太》,發現原來女人的不幸哪怕相隔萬裡之遙,國籍語言也全然不同,遭遇的不幸卻並無不同。”

“在你身邊的時候,我總像迷路的人,癡戀著你,失去了思考能力,隻醉心於愛你這件事情,分彆之後,枕邊常放著你的文章,閒暇時候讀一讀,透過這些文字觸摸你純潔無暇的靈魂,憂你所憂,喜你所喜……”

“親愛的茗,你有敏銳的目光,慈憫而柔善的心腸,對女人的權利也有諸多超前於時代的主張,也許這些言論不會被很多頑固的人接受,他們會對你有所阻撓,會對你抨擊,恨不得把你打倒在泥地裡,然而我明白,新舊思想的鬥爭總是此消彼長,終有一天霧霾會散去,而我們能看到海上明月,山澗紅日……”

“昨夜又夢到了你,醒來之後惆悵不已。安穩的生活太過遙遠,我曾經夢想能夠與你儘快組成家庭,生兒育女。然而想想有一天我的女兒要麵對人世諸多苛刻歧視,頓時心疼不已,又生出奮鬥的豪情,並且為有你這樣的靈魂伴侶而高興。……想你的阿越。”

“另附手抄版林先生譯作《巴蒂斯特太太》,望我可愛的阿茗能夠以凜然的姿態麵對世界,因為在這世界的某個角落裡,總有人做著同你一樣的事情。愛你。吻你萬千。”

管美筠搓搓胳膊:“阿茗,章啟越都快把人雞皮疙瘩刺激出來了,你們平時就夠膩歪了,沒想到信裡麵也一樣。”

她翻開下麵的紙,開始替顧茗讀《巴蒂斯特太太》。

馮瞿沉默的坐在那裡,心中生出無限挫敗感。

今天他不得不承認一件事情,顧茗鐘情於章啟越,不是沒有原因的,好些地方他就比不上這小白臉。

章啟越理解顧茗的所思所想,並且以此為榮,支持她為此而努力,甚至連未來都設想過。

他跟章啟越對於好父親的定義也截然不同。

章啟越認為這個世界對女子太過苛刻,甚至連想象之中的女兒都心疼,假如這件事情落在馮瞿頭上,他唯一的想法便是:老子的女兒難道還怕人欺負?

事實上,容城大帥府裡的小姐未必過的事事如意,終究還是被這世道所左右。

管美筠還在朗朗讀著,她的聲音圓潤柔和,如今帶著點微微的沙啞之意,房間裡的幾個人聽著章啟越寫給他最心愛的姑娘阿茗的信,各自思緒翻飛。

寫信的人大約是滿懷喜歡與思念,可是他不知道心愛的姑娘此刻生死未卜,拜讀他這些信的都是旁觀者。

他們兩人在信中似乎無話不談,他說:“你上封信中說自己有時候總有種空茫茫的感覺,猶如在雲霧之中行走,心無所寄。我懂你的意思,除了伴侶之間的愛情,朋友之誼,人總要有安身立命之所,那是超越庸常世俗的精神寄托,用以打敗、對抗庸常世俗的人生,消解瑣碎生活的疲累煩惱。

親愛的茗,我們的身體在世俗之中做著平凡的事情,不知道意義何在,心卻在外流浪。有時候我也會迷茫,不知道自己破門而出非要去學習航空有何意義?然而立誌久矣,麵對危亡的國家,總想要做一個有用的人,哪怕貢獻出螢火之光,也希望那是於國於家有意義的。

你總說自己寫文章是一種謀生的手段,然而那隻是一種謙詞,更多的時候我覺得那是在貧瘠的土壤裡撒下種子,總有一日會破土而出,長成參天大樹,替後人遮蔭……

最近認識一位朋友,他說一個民族的消亡,從民族文化開始,深以為有理。然而我文化修養淺薄,非要仰賴親愛的你,你不會嫌棄我吧?”

談到航空,他在信中寫道:“我們航校的美國教官雖然刻薄無禮,傲慢自大,然而他有自大的資本,所以我忍氣吞聲,任罵任打,也許有一天我們的國家也強大起來,有強大的航空武裝力量,再不必被外邦番蠻輕視折辱……親愛的茗,想想那一天的到來,什麼屈辱似乎都可以忍受了……”

管美筠讀到一半,翻頁的時候目光隨意掃過,還當自己眼花了:“阿……阿茗”她結結巴巴:“我我……我剛才看到她的手指頭好像動了一下?”

馮瞿猛的起身,差點帶倒椅子,撲過去看她。

管美筠:“剛才……剛才我都看到她手指頭動了……”

唐平:“你看錯了吧?”

香草也探頭過來看,幾個人同時圍在病床旁邊,觀察顧茗,而她安靜如初。

管美筠都快急哭了:“剛才……就在剛才她的手指頭真的動了。”

仿佛是為了印證她的話,顧茗放在被子外麵的左手食指又輕微的動了一下,馮瞿眼睛一眨不眨的盯著,生怕自己看錯了。

“看吧看吧!她動了是不是?是不是?”管美筠興奮的跳了起來,一頭紮進了唐平懷裡,那架勢好像要拖著他一起載歌載舞。

唐平毫無防備之下抱了個滿懷,朝後跌過去,兩人齊齊跌倒在病房地下,香草連忙去拉管美筠:“小姐,快起來!”

唐平爬起來紅著臉去找米勒大夫。

米勒大夫在接診,很快帶著聽診器過來了,將病房裡的人都驅趕出去,在護士的幫助下再次檢查,片刻之後診斷結果出來了:“病人的身體狀況已經比剛開始穩定多了,經過幾輪的輸血與搶救,她的命算是保住了。不過什麼時候醒過來還不一定,之前如果有過輕微的動作,你們再好好想想,當時做了什麼事情,令她對外界的刺激有了反應,不如再繼續試試?”

管美筠說:“剛才一直在讀她男朋友寫給她的信,她才有反應了。”

高大清臒頭發花白的德國醫生笑起來:“哦,是愛情的力量啊!”他囑咐馮瞿:“既然是情書讓她對外界有了反應,那不必一定要讀信,親愛的馮,你親自去喚她,告訴她你的愛,說不定她很快就醒了。”

他鼓勵馮瞿:“你們華夏人表達愛情的方式太過含蓄了!”

米勒誤以為馮瞿與病人是情侶了。

管美筠:“馮少帥不是——”後麵的話被唐平捂住了,再沒機會講出來。

米勒大夫出去了,臨走之時還意味深長的笑笑。

等他離開病房,氣急敗壞的管美筠使勁拉開唐平捂著她的手:“你有毛病啊?馮少帥不是阿茗的男朋友,大夫誤會了!”

唐平忽悠她:“眼下能把人叫醒最重要,誰是誰的男朋友根本不重要好不好?”

管美筠想想,竟然覺得很有道理。

她打開剩下的信繼續讀,可是全部信都讀完之後,又重複讀了兩遍,顧茗還是沒有睜開眼睛,偶爾手指會輕微的動一動。

管美筠在病房裡悶了三天,又難過又煩躁,著急之下難免把怨氣算到馮瞿頭上,也不管馮瞿就在旁邊,跟曾經在容城跟顧茗吐槽過的一樣罵起來:“阿茗,你快快醒過來啊!都怨那個人頭豬腦的馮瞿!他以為他是少帥了不起啊?”

馮瞿:“……”

他下意識摸摸腰間的槍套,竟然無奈的又收回了手,繼續坐回了椅子上。

唐平忠心護主:“小丫頭你彆胡說八道啊!怎麼能隨便罵少帥呢?”目光悄悄掃過馮瞿,發現少帥竟然心平氣和,毫無動怒的跡象,頓時目瞪口呆——幾時少帥這麼容易說話了?

管美筠才不管呢,她現在是所能想的回憶全都講完了,章啟越的信也讀完了,她憤憤說:“阿茗,你記不記得上次你跟著馮瞿去滬上玩?就是那次你差點沒命,而馮大豬頭丟下你護著他的情人跑了那次?你不是說以後都要跟他一刀兩斷,再不來往的嗎?你是不是不長腦子……啊!手指頭手指頭……”

馮瞿跟唐平都守在床邊,兩人也同時瞧見了顧茗的手指頭又動了,而且這次比上次動的還厲害,兩隻手指頭都動了。

幾個人麵麵相窺,管美筠似從中悟到了:“我明白了!阿茗很喜歡聽我罵少帥,怎麼辦?”

如果說剛才是出於義憤與無計可施,那麼現在,她用一副“少帥如果不同意我罵你,阿茗可能就永遠也起不來”的眼神盯著馮瞿。

馮瞿在醫院陪床多日,獲得了許多曾今匱乏的經驗,譬如被人當麵指著鼻子罵,並且……還想讓他同意自己繼續罵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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