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2章 第一百三十二章(1 / 2)

尹明誠在北平接到電報的時候差點瘋了, 跟上司請了假, 帶著妻小緊急赴容城奔喪。

他風塵仆仆到達容城, 家裡已經搭起了靈堂, 尹仲秋的屍骨都被燒成了焦炭,尹家從事發現場扒拉了幾塊屍骨放進了棺木,準備擇日安葬。

尹太太死了丈夫, 閨女又被滬上警察局在押, 候期槍決,噩耗接二連三, 整個人都垮了,家裡的事情全交給姨太太來料理。

尹明誠站在她房間的床頭, 見到形銷骨立臥床多日的母親,不由滴下淚來:“母親, 兒子來晚了!”

尹太太雙眼都快哭瞎了, 幾近絕食,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 隻能喃喃吐出來幾個斷斷續續的字眼:“你父親……真珠……真珠……”

逝者已矣, 她雖然不能接受丈夫身亡的事實,可是女兒尚在人世。

尹明誠這才知道妹妹出事了, 滬上在押。

算算也沒幾日了, 喪事是暫時顧不上辦了,他在尹仲秋靈前磕過頭之後, 就丟下妻兒趕往滬上。

滬上警察局長郭金川聽手底下來報, 尹真珠的兄長求見, 立刻猜到了這是來求情的,一頓大罵將屬下趕跑了:“這件事情都已經上報紙了,整個滬上都知道了,現在哪還有轉圜的餘地啊?不見!”

他肉疼的想:哪怕尹家捧著金山銀山,他也不能收了。

尹明誠投帖子前往瀘上督軍府,接待他的是少帥盧子煜,這位待客的一貫風格就是風花雪月,沒什麼正形,況且地方軍政府與北平如今關係緊張,隻是維持表麵的和平罷了,因此絕口不提尹真珠之事,反而談些滬上風物美人,興衝衝邀請尹明誠:“明誠兄如果有空,不妨今晚一起出去樂樂?”

尹明誠死了父親,親妹子在押,哪有心情陪這位盧少帥尋歡作樂,他覺得照這位少帥談話的風格,恐怕三天三夜也到不了正題,索性開門見山:“我今日來求見大帥,就是為了我妹妹的事情,想要求大帥網開一麵。”

盧子煜裝傻:“你妹妹怎麼了?要是小事情包在我身上!”他將胸脯拍的山響,倒真是義博雲天的模樣。

“我妹妹叫尹真珠,現在被押在滬上監獄裡,都傳她指使殺人,她從小連隻雞都不敢殺,我不相信她有這樣大的膽子,所以想要求盧大帥發發慈悲留我妹妹一條命!”

“就是那個在文商聯誼會上被帶走的女作家?”盧子煜一副吃驚的模樣,很是為難:“尹公子,我真不知道那是你妹妹,實在抱歉,這麼大的事情我恐怕幫不上忙了。這件案子是郭局長主審,審理細節也都在報紙上公布了,令妹……□□是事實,滬上幾十萬人都看著呢,連行刑的日子都已經公布了,要是現在玩這出,軍政府跟警察局的臉麵還要不要了?以後誰還肯相信軍政府?”

他說的義正言辭,但尹明誠久在政治場上打滾,知道很多事情不是辦不了,而是開的價碼不夠,他咬牙報了個數,盧子煜神色似有鬆動。

正在此時,有人來報,容城的柳將軍求見。

尹明誠本能覺得要糟,果然等柳將軍進來之後,他也隻能怨真珠運氣不好了——來的果然是柳厚樸。

比起尹明誠,柳厚樸更是知道錢權交易的結果,他一直派人盯著尹家,尹明誠前腳離開容城上了火車,他後腳也動身了。

柳厚樸見到盧子煜就跟見到親人似的,紅著眼眶握住了他的手:“是盧少帥吧?感謝你們抓住真凶為我女兒報仇,我要親眼看著真凶伏誅,還要召開記者會,感謝瀘上軍政府的秉公執法!”

一頂大帽子扣下來,將盧子煜扣了個嚴嚴實實。

比起軍政府自己開的記者會,顯然受害者父親出場表示感謝才更顯的情真意切,也能提高軍政府的公信力。

尹明誠還試圖打動他:“柳將軍,這事兒還不能太早下定論,令愛之事我深表同情,但我妹妹說不定是被冤枉的。”

盧子煜不高興了:“尹公子是說我們瀘上警察局屈打成招?”

尹明誠既不敢肯定柳音書之事與尹真珠無關,也不能順著盧子煜話中之意表示尹真珠□□,左右為難。

“盧少帥言重了,不知道我方不方便探監?”他無奈換個安全點的話題,免得惹惱了這位滬上小霸王。

盧子煜大手一揮,讓警衛兵帶著他去警察局:“就說是我下的令,讓尹真珠與家裡人訣彆。”

尹明誠見到親妹妹的時候,她除了瘦的脫了相,外表邋遢了一點之外,倒真的不像是被嚴刑逼供過的樣子,身上沒什麼傷痕,隻是精神很差。

尹真珠見到兄長喜極而泣:“大哥!大哥!你來救我了?我就知道你會來救我的!”

從小到大,尹明誠對尹真珠有求必應,從來就沒打過反口的,然後今天他滿臉的愁苦,掏出一遝鈔票塞過去,看守卷起來塞進褲兜裡遠遠走開,隻留下他們兄妹倆說話,他才板起臉問:“真珠,□□真是你做的?”

尹真珠閃爍其詞,顧左右而言他:“大哥,滬上警局的人都好壞,他們幾天幾夜不讓我閉眼,用大燈刺我的眼睛,也不讓我吃飯,還當著我的麵暴打那兩個人,我好害怕,你快帶我出去吧?”

尹明誠麵露哀淒,執著的問:“真珠,你告訴大哥,柳音書真是你派人殺的?”

“大哥,都什麼時候了你還糾結這件小事?”她煩躁的說:“我在這裡一刻都住不下去了!再說她早就該死了,誰讓她非要跟我搶阿瞿,還買通小報來抹黑我的名聲,難道不該死嗎?”她麵容猙獰,終於露出了靜水深流之下黑暗的不為人知的一麵:“可恨殺她的那幾個窩囊廢,我花了大筆的錢讓他們玩一個年輕漂亮的女人,他們竟然慫了,隻弄死了她!我明明交待的是好好玩玩她,最好是讓她生不如死,再慢慢折磨死她……”

她臉上的刻骨恨意毫不掩飾,讓尹明誠都覺得陌生到可怕。

他不由自主朝後退了兩步,好像今天才認識尹真珠:“你還是我妹妹嗎?”痛心疾首的斥責她:“真珠,那是一條人命啊,你們以前還認識,你怎麼下得了手?”

他自己見識過肮臟的政治交易,可是不代表內心沒有良知,願意見到親妹妹輕賤人命。

明明她以前很善良,什麼時候變的這麼惡毒了?

尹真珠早就走進了死胡同,誰的話都聽不進去了,滿腦子就是離開此地,她不斷催促;“大哥,你想想辦法啊,晚兩天沒關係,你一定要把我弄出去啊!你最疼我了,不能眼睜睜看著我死吧?”

尹明誠深吸一口氣,忍著怒意說:“真珠,這次哥哥可能真的沒辦法幫你了。父親他老人家已經過世了,為了來滬上找你,半夜山路難行,視物艱難,出了車禍,整個人都燒成了焦炭。我們……已經沒有父親了。”他停住了,等著尹真珠消化這個消息。

尹真珠愣住了,失聲尖叫:“父親過世了?車禍?”

父女倆屢次為了她的婚事而爭吵,哪怕後來尹真珠被鎖起來,她也抱著“終有一天我要嫁給阿瞿,一定要帶著阿瞿回家,到時候揚眉吐氣,讓大家都看看”的念頭,而這個“大家”裡,最想見到的就是尹仲秋。

尹真珠想用自己的實際行動來告訴尹仲秋,他做錯了,錯的離譜!

然後現在沒有機會了,他出車禍死了!

人生之中總有某個瞬間很難度過,尹真珠坐在監獄牢房的爛稻草堆上放聲大哭的時候終於明白了,那個恨鐵不成鋼,卻每次都要為她打算一番的男人真的離開了這個世界。

他活著的時候,她總以為往後的日子還長著呢,原來轉眼即逝。

她哭的撕心裂肺,肝腸寸斷。

尹明誠到處奔波,反複去求盧子煜,還給郭金川送了重禮,被原封不動退了回來。此事鬨的太大,各家報社一直有追蹤報道,就連柳厚樸也留在了滬上,似乎在等尹真珠被槍決的日子。

這一日很快到來,顧茗早晨就帶了一波朋友去電影院觀看《異鄉人》首映,一直有點坐立不安,總懷疑還會出現彆的變故,結果中午回去時,就見到唐平一臉平靜的來傳消息:“尹真珠已經槍斃!”

主角消失了,顧茗的不安感更重了:“真的?沒有玩大變活人?沒有找彆的死囚頂替?”

唐平被她逗樂了:“顧小姐,行刑之前是要驗明正身的,現場不少圍觀的人,怎麼可能換人?”為了讓她相信,而不是被奇怪的念頭所左右,他還加以佐證:“柳將軍也在現場,還有尹明誠來送她最後一程,為她收屍。她臨死之前還又哭又鬨,不會錯的。”

尹真珠臨到上刑場的一刻還不敢相信她真的要被槍決,一起被槍決的還有田三與張二這兩位從犯,另外的三個人分到錢之後,一個很快在賭場裡輸了個精光,賴帳的時候被砍死了,另外兩人帶著錢回鄉下探親去了。

田三倒是硬漢子,始終沒有供出其餘同黨的長相年齡以及家鄉何處,不過早就輪過牢房酷刑的張二一股腦兒全倒了出來,還搖尾乞憐:“供出他們是不是可以留我一命?”

警察迅速集結,回這兩人家鄉抓捕,可惜無功而返。

尹真珠被接連兩槍正中心臟,結束了她短暫的一生。

顧茗也說不上來自己到底在不安些什麼,唐平離開之後,她心神不定坐在桌前寫信,向章啟越敘述她的不安:“……我不知道這不安的緣由,也許是你不在我身邊之故,我近來總有些疑神疑鬼,有種世界要坍塌的感覺,有時候也覺得自己胡思亂想的厲害,你不許笑我。”

她不知道構建這個世界的到底是世界本身,還是男女之間的愛情,像所有腦殘狗血一樣,所有主線支線都是為了男女主的愛情服務,包括這個世界的背景設置。

當女主角消失之後,這個世界會不會發生某種巨大的變化?

過去她一直想要偏離劇情,扭轉劇情,然而當原書劇情徹底崩壞,女主角被槍*決,她忽然有點害怕。

有種茫然未知的可怕,然而還不能明明白白傳達給彆人,隻能假借相思發泄:

“都說異地戀是戀愛的殺手,我大抵得了患得患失症,你不許在假期穿著航校製服去北平街頭招搖,容易招風引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