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4章 第一百三十四章(1 / 2)

顧茗跟章甜在桌子下麵坐了許久, 所幸天氣尚暖,倒不至於凍著了。

大抵是她的經曆讓章甜找到了同病相憐的感覺, 讓小姑娘放下了戒心, 還願意從桌子下麵走出來。

桌子下麵光線昏暗,她約莫能瞧得出小姑娘的五官輪廓,等真正出來之後,才發現她是個極其漂亮的小姑娘,白皮膚大眼睛, 睫毛濃密,鴉黑的頭發,幾乎可以想象長大以後的風采:“甜甜, 你可真漂亮!”

她拉著小姑娘的手由衷的讚美。

章甜從小被家裡人捧在手心, 原本也對自己的容貌很有信心,隻是近來被親媽又掐又罵, 對於自身漸有疑慮:“真的嗎?你沒騙我?”

顧茗蹲下身直視著她的眼睛,嚴肅的說:“顧老師騙你乾嘛?我可是當過教員的,見過一整個小學的小姑娘!”

章甜從“新來的家庭教師”身上感受到了她發自內心的善意,小眉頭皺著:“那我媽咪什麼時候病能好?我想要回以前那個溫柔的媽咪。”她低下頭,幾乎要哭出來:“我很久沒見到爹地了, 他去了哪裡?”

章大少奶奶娘家是香江生意人,本家還有南洋與海外僑民, 算是新式洋派人家, 從小孩子的稱呼可見一斑。

章啟恩的喪禮對於小小的章甜來說稀裡糊塗的, 也沒人告訴過她爸爸的喪禮意味著什麼, 而她在奶奶病重,母親失去神智的情況下惶惶不可終日,盼著頂天立地的爸爸早點回來,還當他跟過去一樣出差去了,過些日子就回來了。

孩子氣的一句話成功讓顧茗紅了眼眶:“爸爸去了很遠的地方,他也很想甜甜。”她牽著小姑娘的手:“甜甜可不可以帶我去你的房間?”

章家出事之後,遣散了一部分傭人,加之許多人都猜出章家現今的境況,避之唯恐不及,往日高朋滿座,如今卻門前冷落車馬稀,家中亦冷清不少。

章啟越也隻有二十天的假期,家中許多事情亦需要儘快處理,章泉便趁此機會與他商議。

他從小對家中庶務幾曾插過手?

章啟恩才是家裡培養出來的接班人,驟然身故,讓章泉除了要承受喪子之痛,還要全權把家裡的擔子挑起來。

不過章家已經決定儘快結束滬上的生意,剩下的就是清理家中產業,折價變現。

章泉滿腔悲愴:“……我們來滬上這些年,沒想到最後還是要慘淡而歸,當今世道,想要好好做生意太難了,什麼時候才能有太平盛世,清明的政局?”

章啟越的目光穿透書房的玻璃窗,投向庭院裡的蔥籠花木,對未來也很是茫然:“父親,那一天也許還要許多年吧。”父子倆談完了家中資產情況,話題繞了一圈又回到了原點:“父親,大哥的事情我們不能完全寄希望於軍政府或者警察局,他們那些人隻會講些麵子話,您預備怎麼辦?”

章泉:“白道指望不上,黑道……他們就是凶手,奪財不成反而殺人,還要反過來裝好人。我花錢買命總成吧?”

章啟越:“父親是準備找殺查探此事為大哥報仇?”

章泉蒼老的神色忽然露出少有的厲色:“哪怕傾家蕩產,我也要為啟恩討回公道!”他近來食不知味,夜不安枕,鬢間霜色賽雪,瘦成了一把骨頭,以前蒙在皮肉上麵的脂肪是一層和氣生財的屏障,撤掉這層屏障,露出走南闖北在國外奮鬥過的錚錚鐵骨來。

章啟越半是愧疚半是心酸:“父親,這件事我也要參與,大哥不能白死了。”

章泉擺擺手:“你已經入了軍籍,早就不再屬於章家,這些事情就不要臟了你的手。啟越,我現在萬分慶幸當初送你去北平航校,希望家裡的這些事情不要再牽扯到你,等這些事情辦完之後,你就儘快回北平去吧。”

章啟越著急起來:“那怎麼能行?我怎麼能把家裡的事情全丟到父親身上?”

章泉正色:“你當初選擇走這一條路的時候就應該想到過,軍人保家衛國,哪裡能顧到小家?我隻是想要你知道,為父不會讓你大哥白白送命!”

父子倆沉默了下來,都知道不能夠說服對方。

許久之後,章泉說:“我們出去看看吧,不知道甜甜怎麼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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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茗哄著章甜回房間察看了她身上的掐傷,發現青青紫紫觸目驚心,眼淚都幾乎掉下來,輕輕吹了好幾下:“甜甜還疼嗎?”

章甜搖搖頭,替她擦眼淚:“顧老師彆哭,甜甜不疼了。”她是個善解人意的孩子。

顧茗替她處理了一下傷口,又給孩子換了衣服,拉著她講講故事,在房間裡有點悶,便預備拉她下樓去外麵的庭院裡散步。

章家父子倆從書房裡出來,正趕上她們下樓。

章甜不由自主往後縮了一下,她近來總覺得大人們的態度都很奇怪,親媽對她又掐又罵,祖父又很是嚴肅,瞧著怪嚇人的,身邊沒有一個覺得可親近傾訴的人,初次來家裡的顧老師倒是很親切,讓她不由自主就靠了過去。

章泉老而彌堅,眼神毒辣,章甜躲閃的小動作沒逃開他的眼睛,心裡不由略覺寬慰:“阿茗,辛苦你了!”招招手:“甜甜過來。”

顧茗鼓勁她:“甜甜彆怕,祖父很疼你的,他隻是最近太忙了,才有點急躁。”

章甜猶豫著走過去,牽住了章泉的手,邀請他:“祖父,我跟顧老師要去散步,你要不要去?”

章泉摸摸她的小腦袋,笑道:“她不是老師,是顧姨。”

小丫頭又惶恐起來:“顧姨……”

顧茗彎腰用一種弱小的、可憐的聲音說:“甜甜不會不理我吧?我很可憐的,都沒有小朋友陪我玩。”

章啟越從未見過她這副模樣,一時怔在那裡,倒是章甜很吃她這一套,似乎對於示弱的顧茗毫無抗拒能力,大方去拉她的手:“顧姨不可憐,我陪你玩。”

兩個人又和好如初了。

章泉啞然。

他一輩子都沒見過彆人哄孩子用這副樣子,在孩子麵前露出祈求幫助的姿態,然而章甜很吃她這一套,露出了久違的明朗的笑意,讓人心中惻然。

顧茗在章家陪了章甜一整天,兩個人一起分享甜點、散步,圍觀花園裡的螞蟻窩,追蹤花間飛舞的蝴蝶與蜜蜂,嘗試去分辨不同花兒的香味,還與章氏父子共進晚餐。

晚餐結束之後,她準備回家去了,章甜拉著她不肯放手:“顧姨,你可不可以……留下來陪陪我?”小姑娘的寂寞顯而易見。

章泉便吩咐傭人收拾客房,章甜更進一步:“你可不可以陪我睡?我的床很大的,可以分你一半。”她軟軟的說:“以前媽咪沒生病的時候也常常陪我睡的。”

顧茗那裡還拒絕得了。

直到章甜睡著之後,她才有暇騰出空,與章啟越在樓下客廳聊天。

丫頭煮了紅茶送過來,還準備了宵夜,顧茗端起茶喝了一口,發現章啟越一直在看著她,不由失笑:“你看著我乾嘛?”

章啟越深深凝視著她:“阿茗,我今天一直在想,將來你一定是這世上最溫柔開明的母親。”

她照顧章甜的時候,也許連她自己都未曾察覺有多溫柔耐心,顯露出平日從來不曾有過的一麵,讓章啟越一整天都有些恍惚。

顧茗:“你可想多了,我都不覺得自己會是個溫柔開明的母親,你看到的是假象而已。”章甜實在是個令人心疼的小姑娘,父喪母瘋,由不得人心生憫意。

章啟越笑笑不同她爭辯,那篤定的神態莫名讓顧茗覺得臉紅:“你彆整天胡思亂想。”

“不知道是誰在胡思亂想?”章啟越取笑她一句,心頭烏雲被她的到來而撥開一縷小小的縫隙,很快又被現實的陰雲遮的嚴嚴實實。

這個時候,家中仆傭都停止了走動,隻留下兩名侍候的下人候著,樓上忽響起腳步聲,原來是今日替章夫人及大奶奶看病的外國醫生背著藥箱下來了,老管家跟在後麵送客:“麻煩您了。”

章啟越起身與那大夫打招呼,又詢問章夫人的病症:“我母親可好一點了?”

大夫搖搖頭:“老夫人自己失去了求生的意誌,就算是吃藥打針,也總要病人肯配合才好。”

章啟越一顆心漸漸沉進了水底,幾乎要窒息,方才的輕鬆驟然消失,他呼吸不暢,不由自主就扯了扯領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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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都會賭場三樓,入夜之後孫二虎才來向謝餘彙報手底下兄弟蹲守一天的結果:“大哥,昨晚……姓章的小子留宿在顧小姐家裡,今天早晨他們一起回的章家,後來一天都沒出過章公館,顧小姐今晚似乎要留宿章公館,到現在都沒出來。”

謝餘坐在桌子前麵,正在拿一塊細棉布拭擦佩*槍,仔仔細細的擦,比麵對女人還要用心許多:“你是說以章家今時今日的境況,她不但沒有躲,還湊了上去,跟著姓章的去見父母?”

他越平靜,孫二虎就越害怕,生怕他下一刻爆發,腿肚子都有點轉筋,陪著笑:“興許……興許顧小姐不知道章家目前的境況呢,要不要……大哥當麵跟她談談?”

謝餘“啪”的一聲將佩*槍砸在桌上,嚇的孫二虎腿一軟就跪下去了,他陰惻惻說:“談談?用什麼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