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柳暗花明(1 / 2)

雲飛鏡默不作聲地看著周靖,不對他那句誇讚發表任何感想。

周靖大概也並不在乎她心裡究竟怎麼想。在做好鋪墊, 順理成章地說出那句“你是個有出息的孩子”後, 他就口氣一轉, 又在後麵接了一句:“以你的天賦, 盛華也是耽誤了你,你還能更有出息一點。”

說到這裡, 周靖看了華秘書一眼。

華秘書剛剛一直在觀察雲飛鏡和周靖的相似之處,因此有點神思不屬。直到周靖咳嗽了一聲, 他才回過神來。

他把滿腔心緒都牢牢壓在肚子裡, 捧了個牛皮紙的檔案袋遞給雲飛鏡。

檔案很厚,沉甸甸的, 裡麵裝著一大疊東西。雲飛鏡滿腹狐疑地拆開檔案袋的搭繩, 抽.出其中的文件,發現那原來是一遝本市高中的材料。

從一中到三中,再到六中九中十一中,幾所著名的省重點高校資料都在裡麵了。

雲飛鏡心裡默默升起了一個可能,但她一時之間竟然有點不敢信。

“您這是……什麼意思?”

周靖的話說得倒是很客氣:“鳳凰該棲於梧桐上, 你這樣優秀的小同學, 把你留在盛華還是可惜了。”

雲飛鏡的心跳登時快了半拍。

她明白了。

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大概盛華校長也沒能想到,他為了把雲飛鏡扣在盛華,不讓她轉學,甚至連臉都豁出去不要了,結果隻是一眨眼功夫, 事情就被他們校董給破壞了。

雲飛鏡要很努力很努力,才能不讓自己臉上出現被餡餅砸中的快樂笑意。

“我知道了。”雲飛鏡慢慢地說,“那您的意思是,我挑哪所學校都可以?”

周靖非常客氣地反問她:“以你的成績,不是本來想上哪個學校都可以嗎?”

是這樣沒錯……不過之前是你們盛華壓著人不讓走啊。雲飛鏡心裡冷笑一聲,但臉上依舊維持著原先的神色,不露出一點端倪。

校長室一遊,轉學未果,但雲飛鏡已經從他那裡學會了。

在結果確確實實塵埃落定之前,她一點多餘的事都不會做。

“好,我明白了。那這個轉學手續,我去找誰辦?”

“不著急,周一的時候華秘書會帶你去辦。”

周靖顯然沒把這件事放在心上,他看起來還有點彆的話想和她說。

雲飛鏡就眼睜睜地看著,這位A市首富擺出一副推心置腹的模樣,口吻非常溫和地和她說:

“我畢竟是個當父親的,關於你和小樓打架的那個事,是我家的孩子沒有道理。但他是我親生的,看了孩子受傷,我就難免心疼。”

雲飛鏡對他的態度毫不意外。

這位周先生客客氣氣地把自己單獨請到包間,軟中帶硬地問自己更喜歡哪個省重點,原因還能是什麼。

不就是因為他有那麼個操蛋的、連女孩都打不過、還挨了雲飛鏡一頓胖揍的大傻兒子嗎?

隻是不知道要他給自己轉學,究竟是嫌自己影響了他兒子美好的校園環境,還是為人小肚雞腸,打算給自己一個警告,替周海樓出氣。

按理來說,他這樣事業有成的成功人士,考慮的應該是前者。

但剛剛經過校長室一役,雲飛鏡實在對他們抱有極大的不信任。

出於謹慎,她甚至沒流露出半絲雀躍,隻是壓低聲音,努力擺出一副有點黯然的樣子:“您不是已經決定把我轉學了嗎?”

周靖不動聲色地笑了笑。

轉學隻是一種手段,而不是他的目的。

“你們這些年輕人,往往都感覺自己已經大了,已經是個有主意的人。但我們做家長的看了,卻不覺得是這麼回事。我常常和小樓說,做人最重要的,一是不要走錯路,二是不要交不好的朋友,學習成績倒是其次了。”

周靖說這句話時,稍微停頓了一下,在“朋友”兩個字上加了個微妙的重音。

眼前這個女孩子十幾歲就學會自己討生活,還能在學校裡考第一,就算不是人精,至少也會看人臉色。他覺得對方應該聽得懂。

雲飛鏡果然聽懂了。

但說真的,她聽到這句話時的第一反應,是“那周海樓這輩子完了”。

身邊的朋友一個陸縱一個舒哲一個嚴錚青,還有一個叫宋嬌嬌的妹妹,她看這個大傻子的人生眼瞅著走到頭了。

但她一點也沒有表現出來,隻是配合地露出一個微笑:“父母為子女,計之深遠。”

周靖又把話說透了些:“小樓平時和他的朋友們相處的還是很好的,隻是最近年輕人之間鬨了點彆扭——不過那也無可厚非。”

“……”雲飛鏡沉默了片刻,她在考慮自己應該作何反應。

她實在想不到,周靖這麼一個大老板,想乾的事居然和舒哲那個老.鴇子是一樣的。

“您的意思是,我轉學之前還得負責讓周海樓和他的朋友之間和好,是這樣嗎?”

周靖居高臨下地看著她:“不,他們男孩子的友誼成與不成,最後都是一段珍貴的經曆,不必強求。不過,我不希望你再聯係小樓的朋友們。”

“……”

有那麼一個瞬間,雲飛鏡幾乎想站起來,把茶水潑到這個人的臉上。

她是犯賤嗎?好不容易跳出火坑,最後還要去聯係當初的施暴者?

但雲飛鏡終究沒有。

她隻是明白了,周靖和周海樓父子,說到底都是一路貨色。

他們太有錢,所以他們太傲慢。

周海樓偏聽偏信宋嬌嬌的一麵之詞,心甘情願地給人做刀。

而周靖大概從來都沒了解過發生在她身上的事。

他隻是獨斷專行地覺得“自己的兒子發傻打架不學好,一定是被人帶壞了”。

既然和周海樓打架的那個人是雲飛鏡,那“交到的壞朋友”也無疑是她。

因為雲飛鏡窮、因為雲飛鏡是個孤兒因為雲飛鏡勢單力薄,所以他們隻需要考慮“我怎麼才能達到我的目的”,而從來用不著去正視“雲飛鏡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

可能在他們眼裡,雲飛鏡就不算人吧。

雲飛鏡無不諷刺地想著:周靖該會不覺得,他隻是把自己轉學,手腕已經是非常溫和、非常友好了?

“我沒有他們的任何聯係方式。”雲飛鏡簡短地說,“您還有什麼想說的嗎?”

“你之前和小樓打的那一架……”周靖沉吟了一下,“他一開始判斷錯誤,不該偏幫。但你也把他打得很重了。他也有錯,你也有錯。既然如此,我就做個和事佬,你們兩個之間算是兩清了吧。”

“……”

兩清?誰讓他說出的兩清?誰給他的權利定義兩清?

直到現在,雲飛鏡甚至不敢回憶自己和周海樓打架的原因。

一想到碎成兩半的那塊玉佩,她就連呼吸都在作痛。

從和周靖見麵開始,雲飛鏡一直都在壓抑,一直都在克製。她怕之前校長室的舊事重演,所以無論周靖說出多麼愚蠢可笑的話語,言辭中透露出對她怎樣的誤解和指責,她都不置一詞。

可直到現在,雲飛鏡實在忍不下去了。

她深吸一口氣,嗓子微啞,一字一頓地說:“那是我媽媽的遺物。”

周靖聞言,有點訝然地看著她。

“——被宋嬌嬌扔下去的那塊玉,是我母親的遺物。”

雲飛鏡閉了閉眼,她抬起頭,雙目泛紅,眼中隱隱含著一層薄薄的淚。

“因為周海樓到場,自覺有人撐腰,讓宋嬌嬌有恃無恐地扔下去的那塊玉,是我媽媽留給我的最後一點東西。”

她連續把這話說了三遍,一直說到房間裡寂靜無聲。

在那一刻,三人的呼吸聲深淺交雜著,每個人呼吸的頻率都清晰可辨。

“如果周海樓沒有不分青紅皂白地喊出那一句話,宋嬌嬌不會毀去我母親的遺物,我當然也就不會對他們動手。”雲飛鏡凝視著周靖,“他們有錯,可我隻是做了天下間每個女兒該做的事。”

“……”

良久,周靖低聲說:“我很遺憾。”

“謝謝。”雲飛鏡落音很重,她努力讓自己的聲音裡不要出現哽咽。

她說這件事,不是為了彆人的同情,也不是為了示弱。

“作為歉意,我願意給你經濟上的補償。”周靖沉思了一下,“那塊玉你可以送到任意一家玉行估價,如果價值在十萬以上,我翻作十倍賠償給你;如果價值在十萬以下,我按照十萬的十倍賠償。”

“不必了。”雲飛鏡一口拒絕。

“其實,你不必這麼堅持。”進到這間屋子裡以後,周靖第一次低頭喝了一口茶,好像這氣氛讓他也微微地感覺不自在似的。

“你是在社會上生活過的孩子,和那些沒出過校門的學生不一樣,你知道錢的重要性。在我看來,世上的東西,多半都是可以用金錢衡量的,如果有人始終不鬆口,那可能隻是覺得價碼不夠高。”

“……”雲飛鏡慢慢地說,“周先生真不愧是生意人!”

周靖沒有理會這句話裡包含的諷刺口吻,反倒轉而勸她:“既然玉已經失去了它象征性的意義,能有金錢作為補償也是個安慰。我相信你母親也願意看你過得更好一點。而且,你往彆處想想,房子也是你母親留給你的東西。”

雲飛鏡不冷不熱地說:“謝謝提醒。”

“錢會打在你的賬戶,如果不夠可以再說。這件事是宋嬌嬌的不對,我也會讓她給你道歉。”周靖停頓了一下,“小樓此前不知道那是這麼重要的東西,對於那塊玉的含義,你就不要和周海樓講了。”

“……”

一時之間,雲飛鏡竟然不知道自己能說出什麼話來。

他真不愧是周海樓的父親,他也真不愧是個好父親。

他把雲飛鏡的“不必賠償”強行扭曲成開價不夠高,然後再單方麵宣布了和雲飛鏡的和解,自說自話地同她達成了合約,完美地保護了周海樓脆弱心靈的純潔。

為了不讓兒子產生愧疚,他竟然連這一長串無恥的舉動也能做得出來!

雲飛鏡盯著周靖的眼睛,一字一句地問:“如果我不呢?”

周靖搖了搖頭,看態度竟然還有幾分遺憾:“根據我國法律,你可以向宋嬌嬌索要相應的精神賠償……但一件事有一件事的說法,你和周海樓打架是違反校規的。”

“……”

明白了,如果她不答應,那就要因為打架被記大過,或者被退學;如果她裝成沒事發生,就能好好轉學走人,再拿一筆不菲的賠償金。

“謝謝您給我又上了一課。”雲飛鏡慢慢地站起身來,“舉一反三,我這就懂了。如果轉學之前和周海樓說出這話,那我就要被退學;如果轉學之後再和他說出這件事,您往我賬戶裡單方麵轉的這筆錢就是我的勒索行為,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