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文英將手掌抽出時, 寶扇發出輕聲嚶嚀,緊鎖的眉黛儘顯不安。謝文英俯身,將寶扇足腕上的繡鞋褪下, 他將纖細柔弱的玉足握在掌心,感受著分外的綿軟, 雙眸微頓。寶扇腳腕處的雪白長襪隨著謝文英的舉動,而輕輕垂落,露出晃眼的肌膚。見此情狀,謝文英稍稍偏首,想避開這皎白的玉肌, 隻是柔足之上, 淡淡的青紫痕跡,讓謝文英神情恍惚。
因為隻是受了寒風,在屋內焦炭的暈染下,寶扇很快便悠悠轉醒。看到謝文英輪廓分明的側臉時,寶扇尚且記得他剛才的怒火,此時沉默噤聲, 不敢開口。
謝文英見她醒來, 黑眸從她未佩戴釵環的柔軟發絲掠過, 沉聲道:“日後不許再胡鬨了。”
“嗯。”
寶扇輕聲應下, 兩丸水眸輕輕顫動,猶豫著開口:“此事是我央求葉師姐,她心腸軟才勉強應下。”
謝文英挑眉看她, 寶扇因為撒了謊,心中正不安穩,哪裡敢直視謝文英的雙眸,匆匆垂首。謝文英心中暗笑:寶扇身體虛弱, 平日精細養護,定然想不出寒冬舞劍的主意,雖不知葉慕雅為何生出這種想法,但總歸不會是寶扇先行開口。寶扇因此身子骨遭了罪,卻還滿口攬下舞劍之事,看來是怕此事牽連葉慕雅。
又聽寶扇提及葉慕雅“心腸軟”,謝文英覺出幾分驚訝,隻覺得世間種種,落在寶扇眼中,怕都是好的。世人皆是好人,眾人皆有善心。
屋內的焦炭燃燒的“劈啪”作響,謝文英隻覺得自己的身子,也被暖化了許多。他見寶扇鬢發間有青絲垂落,下意識伸手想為她挽起,手掌剛伸出,卻覺得不妥,又收了回來。
謝文英沉聲應了,不再追究舞劍之事,隻出聲詢問道:“上次的玉釵,可是不喜歡?”
寶扇聞言,立即搖頭,細聲細氣道:“不,很喜歡的。”
“那為何不戴?”
細長的黛眉輕皺,寶扇像是想起了不愉快的事情,她將身前的棉被攥緊,輕聲道:“我怕摔壞了,便將那玉釵收起來了。”
謝文英沒有說話,寶扇亦不敢抬頭,她撒下謊話,她其實想日日都佩戴,隻是擔心讓曲玲瓏瞧見了,再次搶奪。她手無縛雞之力,能阻攔曲玲瓏一次,但卻不能次次阻攔。
“腳踝可還痛?”
寶扇尚且沉浸在欺騙了謝文英的思緒裡,聞言隨口應道:“不疼,用了葉師姐的藥,已經快好了。”
話語剛說出口,寶扇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麼。腳踝受傷之事,她一直隱瞞著謝文英,卻不知什麼時候被謝文英知曉了。寶扇緊閉檀口,心中惴惴不安,受傷之事已經被知曉,那事情的來龍去脈哪裡還能隱瞞的了。
謝文英沒有繼續追問,隻是用漆黑幽深的眸子望著寶扇,仿佛寶扇說與不說,已經是不要緊的。若是寶扇不說,謝文英自然可以去問葉慕雅,總能得知真相的。
寶扇隻能如實以告,她偷偷瞧著謝文英的臉色,比剛才更為冷寒。謝文英胸腔中仿佛有團無法疏解的火氣,讓他覺得異常煩悶。對於這種情緒,謝文英覺得極其陌生,他生平唯一看重,唯有武學而已,也隻會因為武功無法進益而苦惱煩悶,此時卻因為寶扇受傷而煩躁不已。
謝文英不清楚,自己究竟是因為寶扇受傷而煩悶,還是因為她緊守此事,不依賴自己而心煩意亂。
滑膩微涼的芊芊柔荑,撫上謝文英的手掌。
謝文英抬首,看到的是水潤的黑眸,寶扇輕柔的話語響起:“已經不疼了……文英師兄記掛我,我很歡喜。”
似清風拂起,瞬間撫平了謝文英所有的燥意。
謝文英終究還是伸出手,將那縷青絲挽到寶扇耳後,他目光幽深,朗聲道:“歡喜便好,不會有人搶走玉釵的。”
寶扇心中稍定,身子向著謝文英那處傾斜,待謝文英身子緊繃,以為她要倒入自己懷中時,卻突然停下,柔聲道:“我相信文英師兄。”
——相信文英師兄,不會讓我受委屈的。
謝文英已經離開,寶扇躺在軟榻上,從身後的紫檀木短櫃中,取出白桃羊脂玉釵,手指輕輕撥弄著銀色鈴鐺,目光冷淡。
所謂告狀,也有上中下等之分,其中最為下等者,便是涕淚橫流,宛如怨婦一般,聲嘶力竭地尋個公平。目的雖能達到,但未免太損傷顏麵,還會給人留下不佳的印象,每每想起,便隻能記憶起一張漲紅嘶吼的臉蛋,丁點美感都無。最上等者,便是閉口不言,做足姿態,待旁人覺得憤憤不平,自覺為之尋求公道。
寶扇很快等來了“公道”——滿臉不情願的曲玲瓏。
在眾目睽睽之下,曲玲瓏低下姿態,向寶扇道歉,還償還了那日掃落於地的朱紅果。寶扇清淺的目光,輕輕掠過站在一旁的白季青,深知這朱紅果實定然不是曲玲瓏親手所摘,而是由他人代勞,至於這個“他人”,最為可能是白季青。
在雲凝峰上,曲玲瓏向來是千嬌百寵,接受著眾多弟子仰望嗬護的目光成長的。她是雲凝峰的小師妹,何曾受到過今日這般的委屈。當著眾位弟子的麵,對著寶扇這位外來客彎身,還要輕聲軟語。曲玲瓏心中暗道:若不是看在大師兄的麵子上,她定然,定然要拂袖而去,才不受這樣的委屈。
寶扇並不在乎曲玲瓏心不甘情不願的道歉,隻是瞧著曲玲瓏臉上屈辱至極的表情,深知過猶不及的道理,柔聲表示無妨的。
曲玲瓏憤恨地瞪著寶扇,觸及到謝文英寒涼的目光時,心中滿是委屈,待眾人一散開,曲玲瓏便掩麵離開了。
雲凝峰山巔,是謝文英習慣練武的場所。
往常隻有謝文英一人,風雨無阻地練習劍術。如今他身後卻多了位美貌嬌弱的小姑娘,亦步亦趨地跟在他的身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