凝兒很是窘迫,卻還是勉強答道:“不、不能說……”
阿原心中頓時閃過了七八個念頭:“難道說不是讓我陪她,而是讓她看著我不讓我回家?……晴兒的意思?不可能,一定是老頭子唆使的……沒錯,老頭子和萌萌父女倆總有些秘密背著我,如今再加上一個內弟子,也不算奇怪……”
若換了平時,阿原定要跑回去偷聽一下,搞點破壞。不過眼下老頭子可得罪不起,隻好隨他去了。隻是,凝兒這如臨大敵的模樣看在眼裡,不捉弄一下就有點說不過去了。
阿原緩緩站了起來,沉聲道:“這裡麵肯定有鬼,我得回去看看!”說著,一步一步緩緩向凝兒走來。
凝兒瞪大了眼睛,緊緊抱著裘衣,身子微微顫抖,似乎阿原每走近一步,都帶給她巨大的壓迫感。她本能地想要奪門而逃,卻不知為了什麼,咬牙堅持著,一步也不肯退讓。
眼看阿原一步步走到麵前,凝兒也由顫抖變成了戰栗,軟軟地坐在了地上,整個身子縮成一團,把臉轉到一旁閉著眼睛,似乎都要哭出來了,卻還是緊緊倚靠著門。
阿原龍行虎步地邁著方步,本以為這氣勢狗熊也要退避三分,沒想到都走到麵前了,這小女孩還是沒像他預想的那樣,尖叫一聲奪門而逃。
阿原一時哭笑不得,既有些不忍,又忍不住想繼續捉弄她,略想了一會,便笑著對凝兒說道:“既然你那麼不想回去的話——那好,你陪我玩個遊戲,我就不急著回去,怎麼樣?”
凝兒萬沒想到事情還有轉機,扭過頭來偷偷看了阿原一眼,小心翼翼地問道:“什、什麼、遊戲?……”
“很簡單,我和小小常玩的。就是咱們兩個睜大了眼睛互相看,誰先眨眼睛誰就輸,輸了的人就得聽話,讓做什麼就得做什麼,怎麼樣?”阿原壞壞地笑著。
凝兒渾身一僵,目光落在一旁,有點魂不守舍。過了好久,才緩緩地道:“那、好吧……”
阿原笑嘻嘻地活動活動手腳,又狠狠眨了幾下眼睛,算是準備活動,然後盤坐下來,兩手支在膝上,身子前傾,擺出一個他自認為是“虎踞”的姿勢,惡狠狠地盯著凝兒的臉。
凝兒哪見過這架勢,嚇得哎呀一聲,忙用裘衣擋住臉,直往旁邊躲,卻被阿原一把拉了回來。被逼無奈,凝兒隻能側坐在地上,緊抱著懷裡的裘衣,掙紮許久,這才咬著牙,緩緩地轉過頭來,迎上了阿原的視線。
阿原偏還要起事,見凝兒的頭發擋著大半邊臉,根本看不到她的右眼,便抗議道:“不行,你這隻眼睛都被頭發遮住了……”說著伸手就想把她的頭發撥開。
“不、不!——”
凝兒的反應異常激烈,大叫一聲,一把揮開了阿原的手,向後咚地一聲撞在門上。也不知她那嬌小的身軀,如何能一下子爆發出那麼大的力量,竟然將那扇沉重的木門生生地撞了開來。
寒風呼嘯,卷著屋頂震落的積雪打在凝兒身上,她卻全然不顧,隻是顫抖著用裘衣死死地蒙著臉,好像她的臉是世界上最最醜陋的東西,死也不能讓彆人看見。又好像,這個世界,她已經不敢再睜眼去看,唯有躲在黑暗之中,才能找到一絲安全感。
阿原嚇得目瞪口呆,又不知自己到底做錯了什麼,愣了好一陣,才緩緩地站起身來,生怕再嚇到她,輕輕地說道:“對、對不起……”
兩個人就這樣在狂風中對峙了很久,凝兒終於平靜了下來,默默走進了木屋,把門重新關好。呼嘯的風被擋在門外,小木屋裡一時靜了下來。
凝兒背著手,靠在門上,目光中沒有了膽怯和羞澀,隻是平靜地直視著阿原。
與小小烏黑明亮的眸子不同,凝兒的瞳仁是淡褐色的,也並不明亮,仿佛蒙上了層層輕紗,讓人無法探知那被隱匿在深處的色彩。如果說小小的眼睛有如一眼清泉,清澈見底,如鏡如玉,那凝兒的目光就如風中搖曳的燭火,虛乎縹緲,如影如痕。
阿原被那目光吸引著,不知不覺地,眼前逐漸模糊起來,恍惚間隻覺天旋地轉,自己似乎飛了起來,飛入了那凝視著的眼眸之中……
青山綠水之間,一個少年抱著一個小女孩,腳邊還跟著一隻火紅的狐狸,正艱難地向上攀爬……
…………
一個少年站在房頂,帶著頑皮的笑容,用彈弓瞄著一隻驚惶地四處撲騰的大白鵝。一個獵戶打扮的老人氣急敗壞地四處找梯子,不過,好像怎麼也找不到……
…………
一個男孩把幾本厚厚的書舉過頭頂,狠狠地摔在地上,大叫道:“我才不要看這些破書呢!我要出去玩!我要到天上去飛!”
一個青年彎下腰來,把書一本本撿起,輕輕拂去上麵的塵土,望向那孩子的目光,依然那麼溫和……
…………
青峰之上,雲霧繚繞,一個長須道人踏雲而下,將一個骨瘦如柴、奄奄一息的孩子交到一個青年道人手上,隻是冷冷地說了一句:“不是他……”
…………
一個孩子躺在一座滿溢著七彩流光的光陣之中,清澈的眼瞳之中沒有一絲神采,隻是呆呆地望著天空。他的手指被割開了一個口子,一滴一滴的鮮血,流進一個黃褐色的石盤裡。這一幕,永不停歇……
…………
一個嬰兒哭啼著,柔嫩的小手,拍打著一位老人的臉。老人臉上布滿了皺紋,頭發和胡子都是雪白的,眼中滿是迷茫和傷感,卻還是微笑著,輕輕地撫摸著那嬰兒的小臉……
…………
我悠悠地醒來,發現自己正躺在冰涼的白玉階上。
為什麼頭疼得如此厲害?……我是誰?這兒又是什麼地方?
遠處是浩瀚的天河,璀璨的星鬥,這玉階懸於天地之間,上下兩端都隱入茫茫雲海,不知通向何處。
這兒不是我的住處,那裡到處是庭台水榭,玉欄金牆。那兒溫和無風,有春山之澤,清水之泉。無論何時,總有仙樂鳴奏,百花競放,飛鳥舞而百獸戲……
我要回去,卻不知該往哪走。
上?還是下?
手邊倒著一個白玉瓶兒,玉液瓊漿浸濕了我的衣袖。我懶懶地爬起來,嗅了嗅袖口的酒香,緩緩走下玉階……
玉階的儘頭是一片白光。穿越那白光,出現在眼前的是如洗的藍天,悠悠的白雲。
藍天白雲之下,是一望無際的原野。青青碧草之中,開滿了各色不知名的野花。微風吹過,茫茫的草海卷起一陣陣波浪,從天邊一直湧到腳下,帶來百花的芬芳和陣陣清爽。
這天地的正中是一棵大樹,如傘的樹冠下,一個少女靜靜地睡著,仿佛與這天地融為一體。
風吹到她的身旁便停住,像是生怕驚擾到她的夢一般,隻把片片花瓣灑落在她身上……
我靜靜地望著沉睡中的少女,凝視著她那安詳的睡容,不知為何,無數情感突然湧向胸口。
我不知那情感是什麼,可是它卻如此強烈。強烈得,像要撕開我的胸膛。
我顧不上胸口的疼痛,拚命地咬著牙,挪動著腳步,隻想走到她麵前,為她拂去落在臉上的花瓣……
突然間,一聲大喝,震碎了整個世界——
“大——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