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了門來,天地萬物俱是銀妝。門外一尺多厚的積雪,直可沒膝,前幾日還溫潤的南風也換做了凜冽如刀的北風,寒氣沁骨。
可阿原此刻熱血沸騰,絲毫不覺寒冷,還深深吸了一口氣,閉上眼睛感受風中的寒意。一陣清爽由胸膛傳遍全身,仿佛天地靈氣都被吸入體內一般,他此時正禦劍淩風,飛翔在九天之上,俯瞰著這銀白的大地……
宿願得償的阿原魂飛天外了許久,這才想起地上還有事要辦,忙強行還魂,拿出一副最熱情和善的笑容道:“凝兒妹妹,我們這村子有山有水,平日裡景色倒也不錯。隻是眼下這天寒地凍的,我也不知道帶你去哪玩好,你有什麼想去的地方麼?”——老頭子今天交代他的任務,就是帶凝兒四處遊玩。
“凝兒、去哪、都行……”
這還是阿原第一次聽凝兒說話,輕聲細語地就像在自言自語,短短六個字居然被她拆成了三段,還說得十分吃力,咬字也非常不準,就像一個剛會說話的小孩。
阿原心中暗笑,這小女孩看起來該有十歲了,可就跟小小剛來的時候一樣,不但怕生,連話都說不利索,真是一塊璞玉啊……
阿原愛捉弄人的本性瞬間就粉碎了老頭子交待他的待客之道,笑容中也有了一絲邪惡,“你是客人,父親交待我你想去哪就帶你去哪。可是你說去哪都行,也就是說你不想去哪,你要是哪都不想去那我也沒法去哪,咱們倆就隻能一直在這站著了。”
凝兒顯然被說蒙了,歪著頭想了一會,才緩緩吐出三個字:“小木屋……”
一聽客人點名要去自己的寶地,阿原自然十分得意,一邊前麵帶路,一邊滔滔不絕地講起他那驚心動魄的探險之旅和小鏡湖、湖中居的妙處。
可惜凝兒顯然沒心思聽他講,一尺來厚的積雪對阿原來說還隻是小麻煩,可對身量尚小的凝兒來說,雪深的地方直可沒腰。為了不讓風雪灌進懷裡,她隻能兩手緊緊抓著衣領,低著頭咬著牙,如涉水渡河般一步步向前挪動。
阿原見她走得如此艱難,便道:“凝兒,路這麼難走,我看就彆去了。咱們先回家,等明天雪化一化再去吧。”
“不、不行……”凝兒停下來,抬頭看著阿原,語氣卻不容置疑的堅定。
阿原沒想到這小女孩對他的寶地竟然如此向往,那他當然要奉陪到底,可這麼走下去總不是辦法,便道:“那,我背你走吧。”
“啊?……不、不、不、不、不行……”凝兒嚇得連退了好幾步,睜大了眼睛一連說了好幾個“不”字。
阿原實在納悶,這麼自然的提議怎麼也會不行?難道還怕吃了她不成?小小當時也沒怕生到這程度啊……
阿原無奈地歎了一口氣道:“那好吧,拉著你總行了吧?快走吧。”說完不由分說,一把拉起凝兒就走。
凝兒很用力地掙了兩下,可惜力氣太小,怎麼也掙不脫阿原的魔爪。阿原對付這種小女孩那是毫不手軟,半點也不肯放手。凝兒掙紮了半天,最終也隻能放棄了抵抗,認命般地低著頭,任由阿原牽著。那模樣,倒像做賊被抓住拉去報官一樣。
平時隻要小半個時辰的路,這次足足走了一個多時辰,等到了小木屋已是正午了。阿原一路死拽著凝兒,走得渾身是汗,而凝兒雖然幾乎掙紮了一路,可小手卻始終是冰涼的。
阿原一鬆手,凝兒就呼啦一下退出去好遠,生怕再被他抓住一樣。阿原也不在意,擦了擦汗道:“呐,這就是小鏡湖,現在都結冰了,也就沒啥看頭了。這間小木屋,本以為是仙人住的,看來是以前的鄉親……進來吧,我去生爐子。咦,你怎麼還在那站著啊?”
好說歹說凝兒總算進了屋,卻說什麼也不肯和阿原一起烤火,就在離阿原最遠的地方緊靠門站著。那件黑色的裘衣被她抱在懷裡,像盾牌一樣擋在身前。
凝兒那副戒備的模樣實在是又可愛又好笑,讓阿原一下子就想起了當年的小小——明明很好奇一直尾隨著他,卻又怕得要命總要躲躲藏藏。要是突然說句話,或是拉近距離,就會把她嚇得直跑。
一想起小小,當年的種種手段頓時浮了上來,阿原猛地轉過身來,問道:“凝兒,你多大了?”
果然不出所料,凝兒下意識地差點奪門而逃,見阿原隻是笑嘻嘻地並沒有撲過來的意思,這才勉強鎮定下來,認真答道:“十、十歲……”
阿原心中竊笑,又問道:“那,晴兒多大了?”
“不、不能說……”
“為什麼不能說?”
“和姐姐、有關的、都、不能說……”
阿原一聽頓時來了興趣,越是不想說,騙她說出來才越好玩。
“那,姐姐比你大幾歲?”
“不、不能說……”
“好,不說你姐姐,說你。你比姐姐小幾歲?”
“三、三歲……”
阿原幾乎笑破了肚皮,這小女孩實在是太好玩了!還能騙她說點什麼呢?晴兒顯然是一個富家小姐,否則老頭子也不會巴巴地賴著給人家當師父,而有錢人家都是有姓的……
“凝兒,你姓什麼?”
出乎阿原的意料,凝兒搖頭道:“凝兒、沒有、姓……”
阿原眼珠一轉,又問道:“那,晴兒的父親姓什麼?”
“不知道……”
“晴兒的父親有姓麼?”
“有的……”
阿原滿意地點點頭,看來凝兒並不是晴兒的親生妹妹。這點他倒不驚訝,她們倆雖然都是很漂亮的女孩兒,卻長得一點都不像。以他能想到的比喻來說,晴兒像紅潤的蘋果,而凝兒則像是一顆晶瑩的葡萄。
這麼看來,凝兒應該是書中故事裡常有的“侍女”、“丫鬟”一類的女孩,專門負責照顧小姐衣食起居的。不過故事裡麵這類女孩都是麻利乾練、伶牙俐齒的,和眼前這位實在相差太遠。怎麼看凝兒也不像能照顧晴兒的樣子,反過來還差不多。
自從小小由怕生變成恨不能黏在他身上之後,阿原很久沒品嘗過這種樂趣了。如今送上門來,哪裡還會客氣,問題一個接一個不停地問。
一來二去,阿原就摸到了門道,問得快了讓她來不及想,並且不出現“姐姐”、“晴兒”等字眼,凝兒一般都會回答。於是阿原抖擻精神,各種刁鑽古怪的問題變著花地問,根本不容她思考。凝兒偏偏卻答得認真,每個問題都努力地去想該如何回答,如此一來幾下就被繞暈了,隻能問什麼答什麼,完全任人宰割。
阿原把能想到的問了個遍,可惜凝兒不諳世事,成天隻和晴兒在一起,根本不與彆人接觸,阿原從一大堆“不知道”和“不能說”裡麵得知的東西實在少之又少。
好在醉翁之意不在酒,他的樂趣,是看這個有些呆氣的小女孩皺著眉,認真地回答他每個問題,時而困惑,時而窘迫。
如此追問了一個多時辰,連阿原都有些不忍了,眼看日已過午,便道:“凝兒,你還有什麼想去的地方麼?要是沒有,咱們就回去吧。”
“不、不能回去!”凝兒突然緊張起來,站直了身子堵在門口,好像生怕阿原奪門而逃似的。
阿原訝然道:“為什麼不能回去?”
凝兒雖然看起來有點心虛,但還是堅定地說道:“天黑、之前、不能回去……”
“嗯?”阿原立刻裝出一副嚴肅的表情,問道:“誰這麼跟你說的?老頭子麼?”
“不、不是……”
“那就是晴兒了?”